高希均 106.05.17

　　冷戰時代的「美蘇瘋狂」（MAD—Mutually Assured Destruction），小國只能冷眼旁觀；此刻在「小」與「大」之間，台灣要盡一切力量，來追求兩岸「和平地圖」（MAP—Mutually Assured Peace）。

　　台灣已有嚴長壽新著《在世界地圖上找到自己》；我們熱切期盼蔡總統變成「在兩岸地圖上找到和平」的推廣者與實踐者。

（一）美國前國防部長裴利的直言
　　美國柯林頓總統任內的國防部長裴利（William J. Perry）3月下旬訪台。1996年台海危機時，就是他在任內派遣二組航空母艦穿越台灣海峽，展示美方對台灣安全的重視。

　　3月23日他與我們領導階層會談後表示：兩岸的對抗情勢比他沒見面前要樂觀些。裴利直言，要我告訴台灣社會：美國與中國關係良好，台灣本身才會穩定。從美國政經人士中類似的話，大家聽過多次，但總還有一些人天真地希望，如果中美關係緊張，台灣就能漁翁得利。

　　這位年近90、數學家出身的史丹佛大學教授，新著《核武邊緣的旅程》，充滿了冷靜中的睿智。晚年最大的心願，就是苦口婆心地四處演說，勸告全球領袖及民眾，核武擴散及核戰的可怕，人類要盡一切努力去避免。重要的方法之一就是以「軟實力」來替代「硬實力」。

（二）「軟實力」興起
　　1980年代末期，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的奈伊（Joseph S. Nye Jr.），是一位廣受尊敬的國際關係學者，當他提出「硬實力」與「軟實力」後，立刻變成大國外交折衝上的新思惟。

　　硬實力是指一國以軍事上的強勢來壓制對方，完成國家政策目標；軟實力是指一國以其制度上的、文化上的、政策上的優越性與道德性，展現其吸引力、擴散力、執行力。硬實力容易贏得戰爭；但需要軟實力才能獲得持久的和平。
　　
　　更進一步地說：「軟實力」是指他人（或別國）願意來稱讚、學習、仿效、或者購買的「吸引力」。軟實力表現出來的方式可能是：

　　● 一種理性行為（如民主、法治）
　　● 一種群體運作（如市場經濟、公益捐贈）
　　● 一種良善組織（如非營利事業、宗教團體）
　　● 一種公開制度（如義務教育、健康保險）
　　● 一種安全產品或服務（如健康食品、綠能建築）。

　　換言之，「軟實力」就是在社會高度「開放」及「競爭力」之下，所累積產生的有形與無形的力量：如文明的水準、國民的素質、民主的制度、公平的法治、透明的組織、誠實的交易、分享的行為、反省的能力等。以此為準，美國、加拿大及西歐等國的軟實力均名列前茅。

　　引伸「硬」與「軟」實力的六個例子

（三）軟實力使小國「不弱」
　　「軟實力」不是軟弱，與中國文化「以柔克剛」的智慧相互呼應。
　　
　　小國「不弱」，就是要靠軟實力；人口都不超過1000萬的北歐三國，就是靠各種軟實力立足於世。諾貝爾獎的發源地在瑞典，每年頒發和平獎，不是勝利獎。「貧民」在那裡不是窮得「買不起書」，而是「不看書」。

　　史達林嘲笑：「羅馬教皇有幾個步兵師？」教徒回答：「梵諦岡統治世界，從不倚靠軍隊。」這凸顯了獨裁者的盲點，這也是軟實力表現的極致。

　　芬蘭是只有550萬人口的小國，與強大蘇聯為鄰，從來不可能靠武器（硬實力）來對抗它們的強大及野心。

　　另一個彈丸之地的新加坡，領導人堅持開放，面對競爭，化敵為友，全心發展經貿、金融、法治為主的軟實力，變成全球個人所得與競爭力最高之一。

　　小國如台灣，領導者如不能與周邊大國或強國和平相處，那麼國內任何的發展就受到限制，就如建立在沙灘上，難以穩固。馬英九總統八年政績的最大的貢獻，就是建立了兩岸關係的穩定與交流；2300萬人民不需要在戰爭威脅及對抗陰影中生活及工作。

（四）強就霸，霸就衰
　　二次大戰後的超強美國仍然要以參與韓戰、越戰、阿富汗、伊拉克等大小戰爭中稱霸；戰爭的威力可以推翻一個它不喜歡的獨裁者，但無法建立另一個贏得人心的新政權；戰爭所引起超過百萬的難民潮、或偷渡喪生於海上、或徒步逃亡死於飢餓與疾病、或留下地雷與土地的傷害，真是人類近半世紀以來另一個大悲劇。

　　美國自認是替天行道的世界警察，但在國內外反戰聲中精疲力竭，或求和或撤退，這幾場戰爭損傷了美國的道德、地位、財力及民心。東方智慧的「驕必敗」，找到了西方的實例，何等逼真，何等淒涼。

　　4月6日至7日二位中美領導人，在美國佛州海湖莊園的會晤中，習近平指出：「中國堅定不移地走向和平發展道路，不奉行你輸我贏的理念，不走強國必霸的老路。」我要在這裡特別提出，當習近平面告川普：「強國不霸」時，這是東方政治領袖一個輝煌的承諾！這句話與其說是來自一個忠實的共產黨員，不如說更反映來自中華文化「和為貴」薰陶下的泱泱大國之風。

　　自60年前去美國讀書，就一直關注美國外交政策、政府的角色及人民的福祉。我今天仍稱讚美國的偉大、富庶、開放、自由、機會、創新……；但是不斷地看到美國政府的領導階層—包括總統、國部長、國務卿等的傲慢，以及「一切要聽我的」的自大，遲早必然產生「驕必敗」的衰落。就在這個時刻，出現了美國前所未有的「商人總統」，缺少國家決策的經歷，也缺少自我反省的能力，講話前後錯亂，政策前後矛盾，這是當前美國及世界共同面臨的危機。

　　當新總統川普在就職演說中提出「美國第一」時，他所追求的不再是開放的、自由的、平等的國與國關係，而是反映出報復的、限制的、自私的美國老大心態。

　　強國要不霸太難，這就是權力誘惑帶來的致命傷；只有靠軟實力，才能減慢它的衰落。

（五）小國的生存與發展
　　九年前的2008年6月，美國在台協會楊甦棣處長主辦了一場「台灣競爭力」論壇。我在講話中指出：台灣不要再努力花幾百億台幣向美國買武器；而應當用同樣的錢，改做幾件事：例如（1）改派幾百位優秀的公務員去美深造；（2）改買昂貴先進的研究儀器及設備；（3）引進高科技的專利，邀請一流的美國科學家以及各類專才來台擔任顧問及諮詢。幾年後今天所購買的武器又再落伍了，但對人才及研究的投資則剛剛開始在回收中。

　　2010年11月《遠見》與天下文化邀請「軟實力之父」奈伊教授來台，演講中指出：台灣要多強調民主，少談主權；民主展示軟實力，主權靠硬實力。台灣打軟實力的牌，才能打開國際窄門，以及開拓台灣未來。

　　此刻行政院剛提出八年8800億的基礎建設（其中軌道占48％），倉促的提出立刻引發龐大經費優先次序的爭議。「今天不做明天後悔」的事，比基礎建設更基礎的是「人力投資」。

　　台灣的人力素質問題嚴重，政策也相互矛盾—薪資太低、人力不足、品質不夠、外語不好、訓練脫節、大學過多、學費太低、成就動機弱、教育不鬆綁、陸生不易來、退休太早、靠政府太多。如果每年撥幾百億，分散到各縣市，撥款的考慮之一是各地25歲以下的人口數。全面提升它們從幼稚園到大學的教育品質，才是正確的選項。

　　台灣軟實力的提升，才能保證台灣國力的提升，進而才可維護兩岸和平；擴增硬實力，購買武器，則適得其反。

　　培養兩岸互信不需花錢，只要需智慧。兩岸對抗中，台灣花再多的錢在軍費上，所得到的是更多的不安全感。

　　小國的唯一生存發展之道：是以「和為貴」為前提，因在兩岸，也用在兩黨；錢則用在刀口上。

　　小國「不弱」、強國「不霸」，就取決於軟實力的運用。

(作者為遠見‧天下文化事業群董事長)

小國如何「不弱」？強國如何「不霸」？ 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