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起 104.11.01

近幾十年來，「維持現狀」一直是台灣大多數民眾的最大願望。所以問題從來不是要不要，而是能不能。這就牽涉到長期有關台灣命運的所謂「大小三角」。大三角指的是美國、中國大陸、與台灣關係，小三角則是國民黨、民進黨、與共產黨關係。

早年的大三角，嚴格說，只有美中雙邊關係，而台灣只是美中關係裡的一個棋子，隨時可以犧牲。一九七一年美國國務卿季辛吉秘密訪問北京時，中共總理周恩來以「台灣省必須回歸祖國」相逼。季辛吉當時的答覆：「我也預測將來的演變一定會朝總理說的方向前進。我們不會阻擋這個演變」。果然美國後來與中華民國斷交。斷交後十年間，華府政學界對中華民國或台灣鮮少聞問，似乎等著看它自己走進歷史。

八、九○年代之交，經濟奇蹟與民主化讓中華民國及台灣不僅沒有消失，還搖身一變成大三角的一角。此時還誕生了國民共的小三角。小三角的「性格」自始就與大三角截然不同。大三角像個成熟穩重中年人，凡事可預測性很高。但小三角卻像個荷爾蒙過剩年輕人，一年蛻變出一個新模樣，行為舉止經常出人意表。小三角還充滿熱情與感性，有人談民族大義，有人講土地認同，有人唱民主價值，完全不同於理性算計到甚至近乎冷血的大三角（如前述季辛吉語）。偶爾小三角還會爆發激情衝動，如動武、趨獨、促統，每次都讓大三角「地動山搖」一陣子才停息。

回顧這六十六年，大小三角的安定或動盪，基本上取決於兩岸溝通的有無。在兩岸沒有溝通的冷戰及陳總統時期，兩岸關係甚至整個大三角都動盪不安，甚至危險。而兩岸溝通的李馬兩位總統時期，都是兩岸關係較為溫和平穩，也是大三角安定時期。

這說明，如果明年民進黨真的上台，而它既不接受「九二共識」作為兩岸溝通的橋梁，也不願搭建新而可行的替代橋梁，致兩岸溝通中斷，那麼兩岸關係及大三角都可能回到以前動盪不安狀態。換句話說，明年不是「維持現狀」，而是「改變現狀」。

再深入看，只有在台灣「和中又親美」的李馬時期，台灣的內外活動空間才最大，也最能主導自己的命運。在台灣只與華府來往，而不與北京溝通的時期，不但中共會施加更大的軍事、經濟、外交壓力，讓台灣左支右絀，且由於台灣必須更加依靠美國及其他國家，以致台灣更受制於他國。換句話說，現在許多政治人物喜歡掛在嘴邊的「台灣前途應由台灣兩千三百萬人民決定」的話，在兩岸關係惡劣時期，根本就是一句空話。如今兩岸及美中力量對比，較十年前更不利於台灣，如果兩岸溝通中斷整體關係惡化，台灣的前途將更由不得自己，更交在美中兩個大國手上。試問，我們何喜之有，何可自傲？

小三角的質變比大三角更糟。國民共三黨間，至今只有國民黨與共產黨彼此有溝通，民進黨與國民黨、共產黨兩者都沒有溝通。正因如此，小三角從來沒有安定過。廿多年來它的不安定，一直是大三角必須分心處理的潛在不安變數。

小三角還有另一個罕見特色。它的結構基本上一直是三個不同的「二對一」組合：

—國民黨與民進黨都要保衛台灣

—國民黨與共產黨都反對台獨

—民進黨與共產黨都要消滅中華民國

這三個同床異夢的「二對一」組合，使得三個政黨間勉強維持一個微妙平衡。最近幾年情勢明顯有了變化。由於共產黨一直從外部限制「中華民國」國際空間，而民進黨則成功地由內部掏空「中華民國」，再加上執政國民黨近年快速衰落，使得小三角極可能轉變成多年未見的兩黨對決態勢。弔詭的是，共產黨或許已經發現，少了捍衛中華民國的國民黨，它所希望「共同反對台獨」力量已大幅削弱。民進黨或許也會發現，少了捍衛中華民國的國民黨，它要依賴「共同保衛台灣」力量同樣消失大半。事已至此，又能奈何？

眼看我們熟悉的大三角與小三角都將出現巨變。如何讓人相信明年能夠「維持現狀」？

（作者為台北論壇董事長、國安會前秘書長）

【2015-11-01/聯合報】

從大小三角看「維持現狀」 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