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新冷戰系列五- 美中關係的虛與實

蘇起 109.06.09

　　

　　筆者早年在美求學時，一位曾在華府擔任資深官員的老師教導政策說帖的撰寫。首先當然要釐清問題，接著做利弊分析，最後提出政策建議。當時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說決策者面對利弊分析最重視「對他個人權位的影響」。如不利，即使政策對國家利大於弊，仍可能不做。如有利，即使對國家有害，仍可能去做。換言之，「個人權位」最重要，其他都次要。筆者後來進出台灣政壇，發現這個道理真是顛撲不破，只有程度差異。

　　同理也適用於國家層次。「國家權位」的考量最真實、最優先。民意、道德（如民主、自由、人權）或利益（如經濟、文化）常只用來包裝既定的決策，是虛的、次要的。

　　我們看美中關係也應區分虛實輕重。川普的對中「競爭」策略能獲得兩黨及行政立法部門的支持，正因為他們都憂慮中國大陸對美國權位的挑戰。美國有人把「競爭」歸因於制度的不同，有人說是價值觀或意識形態的差異，有人說文明的衝突，有人責怪習近平的強勢作為，有人認為是美國對中共民主轉型的期待落空等等，不一而足。

　　這些都是虛的。真正關鍵仍是美國「權位」被中國大陸挑戰。那是椎心之痛，只是這椎心之痛不能講得太白，以免傷及面子並折損自己的影響力。

　　二戰以後美國曾經兩次成功封殺挑戰者。先是日本經濟在80年代躍居全球第二，占美國的2/3。美國就用《廣場協定》終止日本連續40年的高速成長。後來蘇聯實力趕上來，也接近美國的2/3，華府就用昂貴的「星戰計畫」誘使蘇聯跟進投資，導致它經濟大量失血，最終連國家都崩潰。現在中國大陸經濟也達到美國的2/3，而且勢頭強勁，所以美國朝野當然起了戒心。

　　但「權位」因素裡面還要再分虛實輕重。貿易戰、科技戰、金融戰、香港、台灣等，固然重要，但用更大眼光看仍是虛的、輕的。對大國來說，最真、最實、最重、最核心的還是軍事，其他都是次要。只有維持軍事優勢，其他優勢才耍得開。如有軍事優勢卻無其他優勢，像冷戰時的蘇聯，一樣可以讓對手心生畏懼，不敢逾越。

　　現在美國最大的憂慮就是，美國軍事的絕對優勢已如昨日黃花。雖然美國仍是全球第一，但在中國大陸的周邊地區，北京已經享有局部優勢。近年五角大廈做了18次針對台海的兵棋推演，次次都是美軍敗北。這表示，只要北京決心攻台，就能在美軍抵達前讓台灣出現新的「既成事實」，剩下就看美國願不願意出兵翻轉這「既成事實」。

　　綜合美國公開研究，翻轉方法有三。一是「直攻本土」，用匿蹤、超高速、遠距武器打擊中國大陸的機場、飛彈基地、指管通情等目標。二是「圍魏救趙」，即針對中共海上運油的咽喉（如荷姆茲海峽、馬六甲海峽）下手。三是「海上阻絕」，攻擊中共的海上艦隻。

　　問題至少有三：一，上述方法均屬亡羊補牢，能否逼中共吐出到嘴的台灣是個大疑問。二，美國太平洋基地也可能被報復摧毀。三，最嚴重的，直攻本土極可能把衝突升高到核武層次。從這背景看，就能理解為什麼川普的抗中永遠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甚至口惠而實不至，無一例外。政治表面的熱鬧怎可能抵得過深層的門道？

　　再進一步說，如果軍事是「國家權位」的重中之重，那麼5G就是軍事的重中之重，因為它將開啟新一輪的工業革命，讓先行者的軍事實力立即跳上新台階。這就是為什麼雖然美國高科技界並不支持制裁華為或美中科技脫鉤，但華府依然堅持，甚至逼使台積電到美國設廠的根本原因。

　　美國當前困境是，成就5G需要好幾年；要完成軍事轉型，從現在的「反恐作戰」轉到未來打贏「高手對決」，需要更長的時間。所以未來幾年美國必將全力強化軍事及5G，而在磨劍之餘，也一定會使出各式各樣輔助性、試探性、干擾性的招式，以減緩中共實力的提升。中共當然也可能出招還擊。

　　喜歡熱鬧的人，將不愁沒戲看。只是身處美中刀劍拳腳暴風圈的台灣，必須分清其中的虛實輕重，才能在間隙中存活。

（作者為台北論壇董事長）

【2020-06-09 / 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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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pecious and Substantive in US-China Rel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