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15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改變原有的猶豫立場,正式宣佈日本將加入TPP談判,坦承「這是日本最後的機會,不加入TPP,日本經濟就沒成長的可能性」,更信心滿滿表示「加入這個以美國主導的太平洋巨大經濟圈,我有信心日本將起領導作用」。
7月21日參議院改選,自民黨+公明黨執政聯盟總共贏得65席,加上非改選議席,兩黨在參議院共有135席,在總席次242席中確定過半,取得全面執政地位。令人意外的是,自民黨在不少農業選區仍然繼續勝選,農林水產省擔心農業將因為TPP遭到毀滅性打擊,並未使農民轉向反對陣營。
7月23日,就在參議院改選之後兩天,日本立刻成為TPP談判的第12個成員國,宣佈將加入在馬來西亞舉行的第18輪談判。
TPP反對派潰不成軍
安倍召開記者會之前,日本政府發表日本參加TPP的利弊推估,表示因為開拓日本工業品出口,加上低價外國產品進口促進消費,日本GDP將增加333億美元,上升0.66%;但因為農產品遭受打擊,減產損失也將高達313億美元。兩相抵消,日本加入TPP的整體收穫,其實並不明顯。
由於日本參加TPP有利有弊,自然衍生出正反兩個陣營。贊成日本參加TPP的主要理由,是日本應參加全球經濟規則的制定,透過TPP來影響規則內容,尤其是未來APEC也有可能成為亞太經濟合作組織自由貿易區(FTAAP),日本唯有提早加入TPP,才能爭奪未來FTAAP主導權。日本經團連會長米倉弘昌甚至表示:「日本如果不參加TPP,將會成為世界孤兒」。
反對日本參加TPP主要來自農業領域,認為日本農業難以抵擋開放競爭,將導致大量農民失業,糧食自給率下降。農林水產省甚至表示,一旦加入TPP,日本農業生產將減少4.1兆日圓,相當於全年農業總產值4.8%,日本農業將因此遭受毀滅性打擊,糧食自給率將跌至14%。反對派還包括日本醫師會,擔心加入TPP被迫開放醫療自由競爭,將會衝擊日本普遍平等的全民保險體系。
最大反對黨民主黨,在去年12月眾議院選舉慘敗,從原本230席慘跌到只剩下57席,幾乎已經喪失制衡力道,民主黨黨魁海江萬里只表示「將在國會要求提供TPP信息,如果與國家利益衝突,將主張退出」,這種附帶條件的反對說辭,顯然只是政治文字遊戲。生活黨則呼應醫師會說法,擔心自由醫療擴大,將會導致全民保險制度的崩潰,但生活黨在眾議院並無席次,毫無影響力可言。最堅定反對TPP是日本共產黨,但眾議院8席+參議院11席,影響力也微不足道。
反觀力挺TPP的政界勢力,首先是最大黨自民黨,去年眾議院選舉大勝,從原本118席暴增到294席;第三大黨維新會,也從原本11席暴增到54席;第四大黨公明黨,也從21席成長到31席。爲了降低農民疑慮,同屬執政聯盟的公明黨,在今年7月參議院競選綱領明確表示,將把大米、小麥、豬牛肉、乳製品等農產品,排除在TPP談判之外,藉此降低農民反彈。
安倍凸顯聯美抗中,召喚國家危機意識
安倍從原本的猶豫不決,到決定參加TPP,到凝聚出多數共識,時間不到半年。儘管TPP對日本經濟利弊兼具,收穫未必明顯,但安倍把參加TPP看成是放任日幣貶值、擴大財政支出之後的第三支箭,希望藉由開放農業+服務業,以及擴大工業產品出口,加速日本經濟的結構調整,重建日本流失多年的競爭優勢。
安倍把TPP提升到國家戰略層次,強調日本面對中國崛起挑戰,已經面臨生死存亡危機。日本參加TPP,不只是爲了加速經濟體制改造,還爲了深化與美國的戰略聯盟,尋求美日繼續聯手支配亞太局面。日本一旦順利參加,TPP規模將壯大到世界經濟的三分之一和8億人口,美日兩國就可主導其中九成市場。
儘管面對美國的來勢洶洶,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也在今年2月緩頰表示「對包括TPP在內的任何有利於亞太地區經濟融合與繁榮合作的倡議,中方都持開放態度」,但中國短期內不太可能參加,美日兩國早已心知肚明。大陸學者鞏勝利甚至認為,TPP加上TTIP(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夥伴協定),是美國聯合歐洲和日本試圖架空WTO、在亞太地區遏制中國崛起的全球經濟佈局。
安倍訴諸日本人民根深蒂固的危機意識,召喚日本人民的愛國心,呼籲必須讓自民黨聯盟全面執政,才能積極因應中國崛起有所作為,否則日本將會萬劫不復。TPP作為更進一步的自由貿易協定,原本在議題光譜上,只是經濟上有利有弊的小我之爭,但一旦拉高到國家生存發展的戰略層次,就轉變為政治上「面對中國崛起,日本將如何抉擇」的大我問題。日本農民儘管擔心農業遭受TPP的開放衝擊,但長期支持保守陣營的日本農民,同時也是具有強烈愛國心的日本國民,農民權衡「經濟小我」和「政治大我」的輕重得失,最後決定繼續力挺標舉「日本三度開國」的自民黨,讓自民黨贏得全面執政地位。
安倍領導有方,台灣雜亂無章
安倍領導有方,在不到半年之內,使日本國民凝聚出參加TPP共識,使日本大步走向全面開放之路,使反對派潰不成軍。TPP所要求的開放廣度和深度,都遠非兩岸服務貿易協議所能及,但台灣馬政府光是處理局部開放的服貿協議,至今還深陷朝野溝通困境,搞到全國以訛傳訛、民怨沸騰、官不聊生、焦頭爛額。兩人的領導能力差距,簡直天差地別。
TPP原本並非安倍選項,但安倍一旦做出決定,就能在短時間內,凸顯國家方向,爭取最大支持,貫徹領導意志。反觀兩岸服貿協議,早已是馬英九的競選政見,但馬在長時間內準備不周,國家方向模糊,黨內溝通不力,至今幾乎擱淺。
為何安倍能擺平全面開放衝擊的TPP,馬政府卻擺不平局部開放衝擊的兩岸服貿協議?為何安倍可以激發日本國民的危機意識,站在「政治大我」的國家戰略高度,馬政府卻始終陷入「經濟小我」的戰術得失之爭?
筆者以為,導致兩人領導成敗的關鍵有二:
一、安倍以中國為假想敵,喚起日本人民的「老二化」危機意識,但馬政府並未以韓國為假想敵,喚起台灣人民的「邊緣化」危機意識。
韓國最近十年來不分朝野,全力推動洽簽自由貿易協定,目前外貿已高達62%屬於享有關稅減免的自由貿易,如果再加上韓中緊鑼密鼓協商的自由貿易協定,韓國很可能在2014年,將有超過八成外貿屬於自由貿易。反觀台灣也以外貿起家,最大出口競爭對手就是韓國,但台灣外貿只有不到1%屬於享有關稅減免的自由貿易,長年的區域經濟邊緣化危機,已經導致台灣廠商不得不出走,遷移到享有自由貿易待遇的國家投資生產,才能以同等關稅條件因應韓國競爭。
相較於安倍自始即把TPP拉升到「日本不能淪為老二」國家戰略問題,馬英九針對兩岸服貿協議,並未定調為「台灣不能邊緣化」的經濟戰略層次,始終只在「服貿協議利大於弊」上打轉,陷入經濟得失計算的戰術問題。遺憾的是,根據中華經濟研究院所發表的兩岸服務貿易協議影響評估報告,能帶動的實質GDP增長,只有9700萬到1.34億美元,增加率只有0.025-0.034%,幾乎微不足道,等於讓馬政府的吹捧宣傳立即破功。
二、安倍凸顯參加TPP的全球佈局意涵,具有參與美國主導陣營的國際政治考量,但馬政府並未凸顯簽署兩岸服貿的全球佈局意涵,既未把ECFA聯結到其他FTA,也不曾說明ECFA與TPP的連動關係,使反對派得以凸顯「只有兩岸不斷開放,台灣經濟終將鎖進中國」的疑慮。
畢竟,早在2010年6月兩岸簽署ECFA,馬政府即曾表示ECFA有助於台灣與其他國家簽署FTA,但直到2013年7月,台灣才和紐西蘭簽署台紐經濟合作協定(ANZTEC),早已甚囂塵上的台星經濟夥伴協定(ASTEP),至今仍然還沒落實。政府推動FTA的進度如此緩慢,自然會加深人民對「台灣經濟更依賴中國、乃至全面鎖進中國」的疑懼。
兩相比較,安倍把TPP拉高到國家戰略抉擇,凸顯中國對日本的威脅,提出TPP不但可讓日本經濟浴火重生,同時可深化日美亞太結盟,因而激發出日本人民的「政治大我」意識。反觀馬政府,卻讓兩岸服貿協議糾纏在經濟得失計算,從未凸顯韓國對台灣的威脅,也從未公開提出從ECFA到其他FTA到TPP的國家發展戰略,因而停留在台灣人民的「經濟小我」之爭,至今還走不出困境。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