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英九所代表的國民黨主張「不統、不獨、不武」,仔細探究,實際上「不統」並非實情,精確地講,應該是「暫時不統」。不過,「不獨」則是鐵律,而且其反台獨,並不是國民黨單獨反,而是與中國共產黨一起聯手反。由於馬英九將台灣通往獨立的門堵死,兩岸統一遂成國民黨執政下,台灣唯一的出路。「不統不獨不武」最終要通往兩岸統一,不同於共產黨的,只是國民黨要求將步伐放緩罷了。從這角度看,綠營批評馬與中共唱和,實際上是一種多餘的贅詞。再看北京,其對台政策中所謂的「一個中國」,十幾年來,雖歷經一些論述內容的變遷,框架與方向卻始終如一;有變化的充其量只是基於謀略考量,而暫時將罩住臺灣的籠子放大一點罷了。國民黨2008年贏得台灣總統大選後,對兩岸關係發展所做的最大努力,便是與中國共產黨取得默契,一同搭起兩岸統一的框架圖。此一框架圖可由胡與馬的隔空互動,看出如下所述的端倪。
2008年12月31日胡錦濤在紀念《告台灣同胞書》三十週年的場合,發表了《攜手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同心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公開講話,清楚地提出了六點對台政策方針。而馬英九在兩岸政策的作為上,不難看出其呼應胡錦濤提議的軌跡,茲對照如下: (1)政治上:中共主張「恪守一個中國、增進政治互信」,國民黨則接受「九二共識」,主張「一個中國,各自表述」;(2)經濟上:中共主張「推進經濟合作,促進共同發展」,國民黨開放三通直航與簽屬兩岸經貿合作協議。(3)文化上:中共主張「弘揚中華文化,加強精神紐帶」,國民黨則積極深化兩岸文化交流、刪除教科書中的台獨色彩。(4)社會上:中共主張「 加強人員往來,擴大各界交流」,國民黨則「放寬陸生、陸配來台」、「通盤檢討與修正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兩會互設辦事處」等等。(5) 外交上:中共主張「維護國家主權,協商對外事務」,國民黨則以「外交休兵」以及以「與大陸協商台灣參與國際活動空間」回應。 (6)在軍事上,中共主張「結束敵對狀態,達成和平協議」,國民黨則改變過去「境外決戰」為「固守防禦」的消極作為。
很明顯地,馬英九的對中作為和胡錦濤的對台政策,乃若合符節。在中共十八大前夕,胡錦濤對台的六點方針已基本上布局完成,惟,政、經、文、社、外、軍各層面所達到的深度與廣度有個別差異罷了。而目前國共之間有關文化協議、政治談判與軍事互信機制的進展遇到所謂的「深水區」,實際上只是暫時遲滯不前的狀態。在深水區的議題上,國民黨的高層對於中國共產黨所做的提議,從不持否定立場,只做技術、時機或條件性地推託罷了。
而出人意料,十八大的權力交班,習近平竟很快速地全面取代胡錦濤。習近平所操盤的十八大政治報告涉台部分--「探討國家尚未統一特殊情況下的兩岸政治關係,作出合情合理安排」--其實也預示了習近平要在胡六點的基礎上,做出超越胡所不足處的雄心。只不過,經馬英九一再推諉,最後雙方終於找到一個妥協點,也就是:「兩岸民間先行開展政治對話」。這個出口已然成為國共雙方兩岸政策的權宜之舉,成為國共兩黨的暫時的「默契性架構」。吳習會正是為此默契性架構所做的政治性承諾儀式。吳習會中,吳伯雄在馬英九的授權下,提出「一個中國架構」還回應「一個中國框架」,讓北京獲取其引頸期盼二十餘載所未能獲得的戰略勝利。也難怪習近平在會後,會龍心大悅,頻頻對馬英九的作為表示理解與欣賞。
兩岸關係發展至此,國共之間固各有所得,但總體上,共產黨贏得的是絕對意義上的多。北京已牢牢掌握兩岸關係發展方向的主導權。國民黨亦有所斬獲,但卻是以「架構」交換「部分內容」的結局,也就是,國民黨完全依著共產黨所設的棋譜在下棋、完全依共產黨的藍圖在做工,因此,雖說國民黨也獲了些利,但終極是在為共產黨打天下。國民黨喝到湯,共產黨則是既喝到湯,也吃到肉。未來,2014和2016年共產黨應仍會繼續協助國民黨獲得台灣的政權。只是,國民黨即便可獲得政權,但其政權所立足的台灣,卻籠罩在一個比以往略為寬鬆的一個中國的架構之下。當國民黨所主政的台灣與共產黨所主政的中國大陸更緊密地擁抱時,國民黨的調適策略勢必更加催促台灣被納入中國體系的過程。而台灣弱小、不受國際大多數承認,當它與中國這個國際強權相調適時,毋須多言,自然是共產黨佔上風。國民黨顯然在玩一場「贏得台灣,輸了天下」的遊戲。
上述這種態勢,就兩軍交鋒的意象而言,台灣已明顯居處下風。6月21日兩岸簽署服務貿易協定後,引起台灣民間兩極的反應,一些著眼於開發中國市場的企業,固持樂觀與正面的態度,但著眼於台灣國內市場的小或中小企業,則面臨中國集團式企業的大軍壓境,而出現恐慌,並對馬政府大加以撻伐。而存在於台灣的正反兩種經濟情境的預期,其所產生的政治涵義即是:台灣的精銳部隊陷入「統一」的大環境,而台灣境內守城的老弱殘兵,卻面臨中國大軍團式企業入台後,可能的支解與消滅,以及統一力量紮紮實實地切入台灣。可以想像,兩岸服務貿易協議一旦生效,那麼,後續海協會辦事處的設立,將象徵著北京入境攻台整軍的完成。這兩種正反不同的場景合併起來,即宣告台灣更進一步鎖進中國的統一架構。而類似吳伯雄代表馬英九向習近平以「一中架構」來交心,以及空軍少將退役的花蓮縣政府民政處長周傑民,對著花蓮入伍新兵大談統一論調,都反影出藍營正治人物在兩岸權力爭奪過程,已不想再做過多無謂的抗爭或掙扎。只是,國民黨恐怕沒有料到,在這個博弈的過程中,此舉已讓台灣這方露出了兩個致命的弱點,它們將更加速迫使台灣更進一步陷入頹勢:
(一)領導權的自我弱化
在一個中國的架構下,中華人民共和國與五星旗是主體,但中華民國與青天白日滿地紅,卻只有在兩岸的密室中可以存在,一旦走出密室後,則完全無效,正是所謂的「內外有別」;同時,國民黨也不敢與共產黨正面對抗,國民黨雖說兩岸非國與國關係,但在實質上卻又將「中華民國」(ROC)與「中華人民共和國」(PRC)對立起來。對立的結果,兩邊人馬各為其主,不管糧草或兵馬,ROC自然遠遠不如PRC。國民黨既不敢批判共產黨,也不敢進入體系內與共產黨競爭,無可避免將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只能靜候招安。居於這種處境的領導權,其隨眾不會增加,只會減少;
(二)民心歸向的潰散
當中國大開市場吸引台灣的精英大軍策馬入中國,為中國大市場効力,在「一個中國架構」的引導下,台灣精英所效忠的對象未來有可能同時出現ROC與PRC這兩面旗,而另方面,中國的黨政商聯合集團軍大舉入台,在失去台灣政府前瞻性配套防禦措施的協助下,弱勢產業與族群將面臨被清剿與整併的危機。行政院長江宜樺在兩岸簽屬服務貿易協定之後說,「後續應與各界充分溝通,並確實做好影響評估,對於可能受衝擊產業,提出具體完整的配套措施,必要的話,擬定輔導及補助制度。」仔細去判讀這段話,令人驚覺:原來台灣政府並沒有協助弱勢產業做好防禦準備,但城門卻已決定要開。馬政府本以為兩岸服貿協議的簽署對於其低迷的民調有挽狂瀾於頹勢的助益,但看來,其結果卻將自挫領導權,並導致人心渙散。
民主政治的權力來源在於選舉。而選舉的本質通常是國內的。無可諱言,馬英九執政以來,兩岸交流空間蓬勃、兩岸也未曾有如此的和平。但兩軍對峙是事實,且終須分出高下。兩岸交流過程越密,反而會更激發台灣人對自我認同的強烈需求。社會學的原理告訴我們,自我認同的出現與強化多半是透過和別人更深與更密的互動之後產生的。香港人回歸後的港獨意識更勝於回歸前,是為例證。兩岸交流後,部份人可能會暗持五星旗,但多數台灣人將出現對現有政治認同的迷亂,以及對現有領導中心的缺乏信心,他們之中不投降者,將選擇更鮮明的對抗旗幟。此時,民眾最須要的是一個令他們感到溫暖與安全感的個人或政黨。準此,馬政府在兩岸關係戰略與戰術的失算,正提供民進黨重新招喚台灣民眾來歸的良機,而此時,民進黨不只要展現其有能力,更重要的是,展現其有民胞物與的心,以及扛下保護人民的肩膀,而不是去屈從北京的戰略意志與目標。
6月26日中午國民黨黨主席已確定只有馬英九一人競選。馬英九篤定連任黨主席。明(2014)年國民黨內角逐「七合一」選舉者,皆需仰馬英九之鼻息。換言之,馬的兩岸政策在國民黨內將缺乏敢提新對策的挑戰者,因此迷亂與潰散的民心會持續下去。此時,在民進黨中央整合下,民進黨執政縣市聯盟所發起將對於開放項目做行政作業上的嚴格把關的宣示,將有重新樹立台灣領導中心,而達到集攏民心士氣的功效。當然,單憑民眾一時的感動是不夠的,民進黨還需有更全盤與更週密的謀略,才可能穩住大旗,讓民眾長期追隨。這對於民進黨而言,是個很神聖卻也是高難度的挑戰。由於服務貿易協定所涉及的範圍已觸及民生底層,預料,兩岸議題不需等到2016年的總統大選,而可望在明年七合一的選舉,提早登場。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