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馬總統在2012年3月連任成功,習近平也在11月的中共十八大獲選為總書記後,外界即不斷關注兩岸是否會展開政治談判。許多大陸人士透過台灣媒體,不斷表達對於兩岸政治對話的殷切期盼,讓人感受到一股兩岸似乎即將進行政治談判的急迫性,以及兩岸必須進行政治談判的壓迫感。特別是近來,適逢辜汪會談20周年,紀念活動紛紛展開,使得此一議題之探討更為頻繁。
一、大陸顯露對於兩岸政治對話的期待
在中共十八大的政治報告中,針對兩岸政治關係,首次提出了「兩岸共同努力探討國家尚未統一特殊情況下的兩岸政治關係,做出合情合理安排」的看法。而在11月26日,中共國台辦主任王毅在闡述十八大政治報告中有關「探討兩岸政治關係,作出合情合理安排」時特別指出,合情,就是照顧彼此關切,不搞強加於人;合理,就是恪守法理基礎,不搞「兩個中國」或「一中一台」。這可以算是大陸官方對於此一論述,所提出比較清晰的詮釋。
緊接著,2013年2月19日在北京所召開的中共對台工作會議,新任的全國政協主席俞正聲即強調:「要鼓勵兩岸學術界從民間角度就解決兩岸政治問題開展對話」。這表示大陸對於兩岸的政治對話,是希望先從二軌等民間與學術渠道進行。
2013年5月21日,新任的國台辦主任張志軍在接受聯合報專訪時,以相當大的篇幅強調兩岸政治對話之必要性。他指出:「十八大政治報告中,談到建構國家尚未統一前的兩岸政治關係、建立軍事互信機制、商簽和平協議等,這些都是遲早要面對的問題,但處理起來哪有那麼容易?然而,不談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至少要坐下來交流探討,談談自己的想法,尋求解決之道,才是正確的途徑」;「有關合情合理的安排,我們願意聽聽台灣方面的意見。這需要坐下來談,不走這一步,設計再好也沒有用。再難的事也要談,才能增進雙方互信」;「我們鼓勵民間的專家學者、智庫先談,由民間先進行。如果民間有積極性,何樂不為?這有利於找出破解難題之道,積累共識。這事關兩岸關係未來發展,雙方就政治關係做出制度安排,可以避免不測的事態打破兩岸和平發展的態勢」。
緊接著,5月22日,俞正聲在接受聯合報專訪時也表示,政治交往,首先把戰爭狀態解除,簽訂和平協議,「這也是合情合理的安排」。
二、兩岸政治對話台辦部門態度積極
馬總統已經透過各種途徑表達,兩岸在「先經後政」與「先易後難」的前提下,任內不會進行正式之政治談判,陸委會也多次表達此一立場。因此,大陸現階段不斷提出政治對話的要求,固然是中共十八大的結論與基調,但也要端看新任領導人習近平的態度。
(一)習近平對於政治談判暫無急迫性但樂見政治對話
基本上,以習近平的角度來說,短期內並不急於兩岸進行正式的政治談判,除了台灣內部對此議題尚無共識,充滿憂慮,造成反對力量仍大外。大陸內部對於兩岸政治談判的實際內容,對於進行政治談判時台灣的政治地位,這包括對於中華民國的承認與否,目前也是「有討論而無結論」的缺乏共識;加上大陸當前最棘手而亟需處理的問題,仍是中日、中美等外交爭端,南海與周邊國家關係的區域紛爭,內部的政治改革、經濟轉型與社會矛盾等爭議,都使得兩岸政治談判並不具有急迫性。另一方面,在「時間站在我這邊」的自信下,大陸目前具有「可以等」的高度信心。但習近平對於兩岸能以民間與學術的方式進行政治對話,基本上也是樂觀其成。如果真能因勢利導的進行兩岸正式之政治談判,也未嘗不是一項對台工作的突破。
(二)張志軍希望在政治對話上能有所突破
對於新任國台辦主任張志軍來說,則壓力較大。因為兩岸經貿談判已經在王毅任內完成,張志軍若要在對台工作上有所突破,就只剩下政治談判。王毅任內簽署了十八項的兩岸經貿協議,可謂成果豐碩,因此從國台辦主任升任外交部長。而張志軍與王毅的政治甄拔路徑一樣,都是從外交部常務副部長兼黨組書記一職轉任國台辦主任,未來他是否能繼續依循王毅的路線升任外長,就端看其國台辦主任之任內表現。
雖然目前兩岸政治談判仍有許多障礙,但「先談起來」的透過民間政治對話來展開,至少是開了個頭,也算是「達陣成功」,這可降低張志軍在對台工作上的業績壓力,也可立下了超越王毅的歷史地位。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對於兩岸政治對話,習近平與李克強完全沒有公開發過言,顯示並非兩人之當前要務。而俞正聲雖有論及,但著墨也不多,發言較多的還是張志軍。這顯示短期來說,希望台灣進行政治對話的壓力,仍是來自於國台辦體系,但未來是否逐步升高壓力層級,還須後續觀察。因此近來,國台辦透過許多台辦體系的涉台學者,不斷釋放出焦慮的發言,強調台灣不應繼續「蹉跎與逃避」,必須儘快面對政治對話;或者透過台灣報紙的社論與學者投書,形塑台灣必須面對政治對話的迫切性。
三、大陸對於兩岸政治談判仍是「走一步,算一步」
事實上,兩岸民間性與學術性的政治對話,早就已經進行。因此大陸真正希望推動的,還是正式的政治談判。
(一)近來情勢發展讓大陸對於兩岸政治談判產生急迫感
特別是進來大陸看到台灣與美國、日本的互動緊密,台日漁業談判獲得具體成果,使得北京擔心台灣將成為美、日圍堵中國的「橋頭堡」;所以希望透過談判來確定兩岸政治關係,進而能夠「綁住台灣」,以避免向美日過度傾斜。如果能夠藉由軍事互信機制與商簽和平協議,讓兩岸關係再度確定為是「1949年後一國之內戰延續關係」,除可使兩岸定位為是「一個國家」內的關係外,也可促使美國停止軍售台灣,否則將是干預「一國」之內政。而目前台美與台日間模糊的軍事合作關係,也將被迫停止。事實上,俞正聲在接受聯合報專訪時即指出,前陣子看到,台日漁權簽定後,台灣海巡部門有人說如果大陸的漁船去,就要趕走,這就很傷人心,這話不是一個相向而行的說法,有點背向而行。他說:「大陸船去,不要說趕走兩字,兩岸同胞妥善處理嘛」。這顯示大陸高層對於當前台美與台日在東海議題上的充分合作,感到擔憂;對於台灣拒絕「兩岸聯手保釣」,感到不滿。
另一方面,大陸則是擔心2016年若是民進黨當選總統,將使得當前兩岸「和平發展」的格局受到挑戰,故希望能先確定兩岸的「政治框架」,如此即便是民進黨重新執政,也難以脫離此一「政治鳥籠」,更不可能宣布台灣獨立。俞正聲在接受聯合報專訪時也指出,馬先生說「不統、不獨、不武」,他贊成「不獨」,但海峽兩岸的中華民族總是希望國家最終能夠統一,反覆講「不統」這幾個字,未免有點傷人心。顯示大陸高層對於台灣目前的「拒統」態度,逐漸產生不耐與反感。
(二)透過政治對話奠定政治談判基礎與解決大陸內部矛盾
短期來說,大陸還是希望先透過所謂的「和平論壇」方式,邀請台灣的政治人物、政黨代表與學者專家,先透過民間性質的政治對話,來營造日後政治談判的氛圍。張志軍在今年3月22日於福建平潭所舉行的十一屆兩岸關係研討會中即表示,由民間先行開展政治對話,鼓勵兩岸智庫召開和平論壇。
但如果真是民間與學術性質的政治對話,或許有形式上的意義,但實質上的意義並不大,這也可看出目前大陸對於兩岸政治談判,仍是「走一步,算一步」的處於被動狀態。因為只要台灣持續對於政治談判的態度消極,或者始終停留在民間性質的政治對話階段,則大陸能夠著力的部分仍較為有限。
另一方面,對於兩岸政治談判的具體內容,大陸仍是莫衷一是。當聯合報記者對俞正聲提問,甚麼是合情合理安排時,俞正聲回答「你們問我什麼是合情合理的安排?我們也在想,什麼叫做合情合理的安排?」,「需要雙方在實踐中不斷探索商討」,他無法給出具體答案。
而對於兩岸政治談判的台灣政治地位,目前大陸內部也尚無共識。針對日前台灣方面表示,文化交流要兩岸政府達成協議,俞正聲在接受聯合報專訪時說,「這不是逼著要大陸承認海峽兩岸是兩個政府嗎?」,顯示大陸對於台灣是政府的政治地位,對於中華民國「政府」的「治權地位」,目前仍無法接受。而張志軍在接受聯合報專訪時也表示:「讓台灣現在就接受中華人民共和國,可能有難度;要大陸接受中華民國,無論從哪個角度,也不可能」,這顯示大陸現階段仍不可能接受中華民國的政治地位。在此情況下,台灣不可能接受「身分未明」與「自我否定」的政治談判。
四、大陸是否會因操作不當導致「呷緊弄破碗」?
大陸目前積極推動兩岸政治對話,不斷透過台灣媒體對馬政府施壓,是否會造成「呷緊弄破碗」的反效果,甚至引發台灣內部的「反作用力」,不容小覷。
長期以來,台灣民眾對於兩岸關係是非常敏感,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引發強烈反應。例如近來前海基會董事長江丙坤,提出應開放中央電視台與鳳凰衛視落地台灣,就遭到藍綠立委的高度反對。這可以說是台灣民眾的一種高度焦慮,當面對兩岸的實力差距日益擴大,加上不願意統一的心態,使得台灣民眾固然可以接受屬於「經濟基礎」的兩岸經貿交流,但對於「上層建築」的文化與政治談判,則是敬謝不敏。
根據陸委會歷年的民意調查顯示,台灣有八成以上民眾主張廣義的維持現狀。因此,任何可能破壞兩岸「政治現狀」的發展,都被台灣民眾高度關心,更遑論美國與日本基於自身利益而對此發展的強烈關注。這也就是馬總統執政以來,始終堅持「親美、友日、和陸」與「不統、不獨、不武」的原因。另一方面,4月29日馬總統表示,政府推動大陸政策,一定是在「中華民國憲法」的架構下,「我們不會去推動『兩個中國』、『一中一台』與『台灣獨立』」,這也是向大陸表達明顯的善意。
所以,大陸若在此時急於推動兩岸政治對話,甚至是政治談判,恐會造成馬總統在面對台灣主流民意時的龐大壓力,也會成為民進黨強力批判的藉口。如果北京想急於「有所作為」,卻是「呷緊弄破碗」,將會使得兩岸近五年來好不容易累積的互信基礎功虧一簣。香港從1997年回歸後迄今已達15年,雙方在政治、經濟與社會三大層面的同步迅速交流,因為沒有磨合期,造成目前彼此衝突與矛盾不斷,進而使得香港民眾對北京的不滿與日俱增。
因此,兩岸關係必須借鏡於此,經濟交流就是磨合期,政治議題不是不能討論,但應讓學術界關起門來討論,不要讓台灣社會產生無謂的焦慮與排斥,才能加強雙方的互信基礎,因為「行穩方能致遠」。這正是俞正聲在接受聯合報專訪時所說:「民心到,事情就成;民心不到,適得其反」的真諦。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