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韓發展核武是為了訛詐經援嗎?
因北韓宣稱不再受到1953年朝鮮半島停戰協議的拘束,並揚言要對「入侵」的南韓與美軍發動攻擊,復因北韓重新啟動核武開發而更為嚴重,造成東北亞地區戰雲密布。而北韓之所以會退出兩韓停戰協議,以及威脅要對美軍發動反擊,與北韓的核武發展有很大關係。雖然南北韓過在去六十年來在邊界的低強度衝突從未止歇,但卻是北韓核武發展把幾乎所有的東北亞國家都悉數捲入。1994年「協議架構」(Agreed Framework) 是為了解決朝核問題,2003年展開的「六方會談」也是為了北韓的核武問題。冷戰後與北韓相關的聯合國安理會三次決議,都與其核武發展息息相關,可見北韓核武所引發的關注。
核子武器的破壞力強大,動向當然動見觀瞻。目前針對北韓發展核武存在一種說法,認為北韓發展核武是為了勒索燃油、糧食等經濟援助。但如果北韓發展核武是為了獲取更高的贖金,為何每次在經援還未完全到位時,北韓不是被發現發展新的核武 (2002),就是直接引爆核彈 (2006、2009),甚至為別的事情而引爆核武抗議 (2013)。如果真的是為了更高的贖金,照理講應該是等到經援到位後才毀約,在經援只出現一點點時就片面毀約,與一般勒索的邏輯出現極大落差。
另外一點,北韓每次在六方會談的主張,都沒有牽涉到要多少經援才算數,反而屢次要求與美國關係正常化,繼而主張大家都一起裁減核武,最近甚至主張須以承認北韓為擁核國家為前提才展開談判。如果發展核武是為了經援,為何不在六方會談場合提出經援的項目與數目,反而多次要求與美國對話及美朝關係正常化呢?
北韓發展核武的戰略意圖
北韓發展核武的意圖可能要從北韓在冷戰結束後的地緣戰略處境來理解。冷戰結束蘇聯解體,其勢力撤出朝鮮半島,導致往昔朝鮮半島「美-日-韓 vs. 蘇-中-朝」的南北三角對峙架構出現微妙變化。北韓無法透過遊走蘇聯與中國之間操控北三角,同時1992年中國與南韓建交,使得北韓驚覺其唯一盟友中國的態度也出現變化,平壤頓時發現自己處於戰略孤立處境。
類似的處境也發生在印度與越南等接受前蘇聯支持的國家。但是這些國家與蘇聯的合作,多是針對其與中國的戰略對立,本身也不被質疑有正當性問題。而蘇聯勢力撤出後,這些國家轉向與美國接近的難度也相對較低。但是北韓要與美國接近還需先處理南韓對其正當性的挑戰,特別是美國與南韓存在同盟關係。因此平壤如要與美國接近,有必要先處理美韓同盟對其構成的安全挑戰,在確保自身安全無虞後,再展開與美國的交往。而一旦北韓與美國達成關係正常化後,加上南韓-中國建交的現實,朝鮮半島上韓朝美中的四國關係,就出現「朝中同盟」面對「韓美同盟」、「朝美關係」對應「韓中關係」的態勢,使得朝
鮮半島重新回到戰略均衡。對北韓來說,要確保達到這個均衡的主要憑藉就是成績發展核威懾能力。
如果此一論點說得通,可以看到北韓發展核武絕不是為了被交換掉,而1994年之所以願意凍結開發,是因為與美國出現了雙邊對話,且取得美國不消滅北韓的安全保證。其後,北韓決定再度開發則是朝美關係因1998衛星試驗/大蒲洞飛彈試射而惡化,因此需要再度確保北韓核威懾能力有一定關聯。某種程度來說,北韓發展核武是為了要與美國對話,不管是想透過發展核武以取得美國的注意,或是希望在發展核武後積極展開與美國的溝通,北韓的目的都是針對朝美關係。唯有這才能解釋平壤會在歷次朝核會談時,一再出現要求朝美進行雙邊對談與展開關係正常化談判的動作。
而從經濟角度來看,發展核武威懾也是相對便宜的軍備維持方式。北韓在「先軍政策」下與擁有龐大的傳統武力,所耗用的資源相當可觀。但如果有核威懾能力,就不會需要這麼多數量的傳統武力。俄羅斯在冷戰後維持其全球軍事力量的作為,就是寧願裁減陸海空等傳統武力,但在導彈與核武等戰略武器議題上卻鮮少讓步。堅持與美國的核武對等能力等作為,應也是出自類似的邏輯。
北韓具有什麼樣的核威懾能力
一般認為,北韓現有的核武能力已有初步進展,在北韓的三次核試爆中,前兩次應該是鈽彈,第三次核爆可能像是鈾彈。第三次核爆的威力也較前兩次為大。而試驗鈾彈也顯示2002所發現的北韓濃縮鈾核武發展已有成果,較1994年的鈽彈基礎更勝一籌。
由於北韓宣稱會重新組裝2007年拆毀之寧邊相關核設施,同時北韓本身也有鈾礦,如果北韓組裝完畢,則可能同時在鈽再處理以及濃縮鈾這兩個途徑上都發展核武,核武增加的速度就會比較可觀。
但是擁有核武本身,如果缺乏傳遞核武的裝置(飛機、飛彈等),就不具備威懾力量。國際上對於北韓的「衛星試射」十分關心,是因為發射衛星的載具就是洲際飛彈所使用的載具,兩者的差別在是在於裝載物。如果把裝載的衛星換成高爆炸藥,這就變成了長程洲際飛彈。
北韓從1998至今進行過五次「衛星」試驗,第三次到第五次衛星試驗的步驟都遵循衛星發射的國際標準要求,包括事前公告發射時間、發射方位角與軌道、警告該區之飛航器其衛星之可能途徑等。第四次與第五次的發射過程還邀請國際人士公開參觀。
這五次衛星試驗中只有第五次使用銀河三號火箭是成功的發射,而從比較第二節火箭與第三節火箭的軌道傾角來看,北韓具有變軌能力,而其光明星二號衛星的軌道離心率約是0.067405 (根據Two Line Elements資料而得),雖然與美國衛星的離心率還無法相比,但表現不差,顯示北韓具備相對成熟的操控能力。
南韓從分析所撈獲的銀河三號火箭第一節殘骸,認為如果攜帶的彈頭重量在600公斤以下,則這個火箭射程可達一萬公里以上。但如果將酬載重量增加到1000公斤,則射程會縮短到約在3750公里左右。這意味著如果要攜帶具相當重量的核彈頭,北韓可能還無法證明可將其以州際飛彈射出,但北韓的中程飛彈具有裝載核彈頭的能力。
可是衛星發射與洲際飛彈還有其他重要差異,包括從太空軌道進入大氣層的終端導引能力與進入大氣層的絕熱防護能力。目前還看不出北韓掌握這些技術。而將核彈裝在洲際飛彈上,要克服核彈小型化的技術門檻。似乎沒有跡象確認北韓具備相關能力。在北韓還不具潛射飛彈能力,其轟炸機的航程也屬有限下,核武想要直接威脅美國本土並不容易,但因為北韓中程飛彈的射程可涵蓋日本以及駐日美軍基地,因此北韓的核威脅是可以及於日本全國,以及派駐在琉球的美軍。
從「協議架構」到「六方會談」,之後是什麼?
2003開始的「六方會談」是美國針對解除北韓核武而設計的多邊會議,但北韓在2009年4月14日因聯合國對北韓在4月衛星試射的譴責聲明後,就宣稱不再回到「六方會談」,「六方會談」中斷至今。北韓也提出復談的條件是承認北韓為擁核國家,但為美國所拒。因此即使中國在此次危機提到需重啟「六方會談」但只要北韓不回談判桌,「六方會談」就無從召開。
但是以解除朝核為目的之「六方會談」,即便在2003-2009的開會期間,北韓依然試爆核武並兩次試驗長程導彈,顯見即便六方會談在進行時,也沒有成功凍結或遲滯北韓的核武發展。而處理第一次北韓核武危機的「協議架構」,一方面因為北韓持續發展核武而破功,同時美日韓等國也並未根據承諾按時將要建造的輕水反應爐建造完成,讓北韓可以指控美日韓等國有意欺瞞。但現在的問題是,當「協議架構」與「六方會談」都無法達到解除北韓的核武,未來會如何發展呢?
對於「六方會談」,美國一方面感謝中國出面召開會議,但另一方面也覺得中國做得不夠,才會讓北韓恃寵而驕,也有戰略學者認為中國私底下需要北韓這個籌碼以便一次牽制美日與美韓同盟,以紓解中國所面對美國在東方的戰略壓力。至於中國方面,則認為北韓口口聲聲要與美國對話,因此這是美國與北韓的雙邊問題,北京幫忙開會還被華府懷疑努力不夠或居心不良,簡直是好心沒好報。而中國自己對北韓也有一定顧慮,絕不願北韓崩潰,否則其鄰近北韓邊界的動亂將無日為之,更由於這個邊界與中國首都直線距離相當接近,更增添北京政府的敏感性。對北京來說,「六方會談」也是透過參與區域國家對北韓安全議程的設定,避免其結論會出現中國不願看到的處境。
美國在第二次朝核危機採用「六方會談」取代「協議架構」是想避免當年「美-中-北韓」三方模式,卻帶來因沒有其他國家見證導致美國被北韓指責毀約的慘境。這意味著美國對當年中國的角色是有疑慮的,但在六方會談中又再度倚賴中國協助開會與幫忙約束北韓。美中彼此存在戰略分歧也沒有信任感,「協議架構」與「六方會談」的未竟其功當然也是理所當然。
承認北韓擁核與北韓廢核失敗的戰略意涵
但是北韓問題真的無解嗎?如果北韓真的是想要先建立核威懾以便為之後與美國的對話,甚至是關係正常化打下基礎,那麼北韓的核武發展就是防禦性的,不應有對外輸出的核擴散風險。同時,如果北韓與美國關係正常化是在北韓擁核的發展下所完成,美方擔心北韓趁機要求美韓同盟解約或美軍撤出朝鮮半島的疑慮就應會減輕。因為北韓在有核威懾能力下,無須對韓美同盟太過懼怕。
換句話說,如果北韓對中國具有不信任感,想要透過與美國關係的正常化,以達到與南韓的戰略對等,形成「中朝同盟 vs. 美韓同盟」、「韓中關係正常化 vs. 朝美關係正常化」的戰略均衡,在這個戰略目的下才發展核武的話,北韓就不會放棄核武(除非美、中也裁減核武),北韓更不會進行核武擴散以換取經濟利益(但是核武技術的提供則是另一回事),北韓也不會積極要求解除美韓同盟(因這也可能導致美韓要求中朝同盟解體,但如果朝中關係不佳,則不無可能提出美韓同盟解約的要求),而北韓在朝美關係正常化後,更會認真思考與南韓的關係,進而對韓戰做出處理,包括從停戰協定走向正式和約等。意即北韓如果真的是這樣思考,「六方會談」因其戰略邏輯與北韓的期待落差太大,平壤當然會找盡理由不參與會談,即便你用多少經援來引誘都沒有用。
在美國現在失去「六方會談」的外交工具,復以戰略耐性與提升制裁來面對北韓的情形下,除非北韓因制裁而內部崩潰,或被迫使鋌而走險導致自身政權的敗亡,否則北韓可能就持續強化其核武與導彈能力,成為實質的核武國家。雖然北韓還不至於擴散核武,但美國的區域戰略信用肯定會大打折扣,不僅其外交威信受到嚴重打擊,在日韓內部也會出現質疑美日與美韓同盟能力與信心的聲浪。
雖然美國以北韓實質擁核可能會讓日、韓也開始擁核的可能結果,希望中國能更為積極抑制北韓核武發展,但是中國也了解一但日韓開始擁核,形同這兩國對於美日與美韓同盟的信心已經動搖,對美國在亞太區域的戰略殺傷力更不可小覷。既是如此,幫忙美國的誘因自然更為下降。
北韓要主動發起戰爭機會不大,但是北韓核武發展的結果,使得美國處於進退兩難的戰略處境。既然北韓持續放出想與美國談的訊號(谷哥執行長以及NBA球星羅德曼訪問平壤就是例子),美朝展開雙邊會談還是無法避免,而會談過程未必為導致中國影響力的提升。因此在這個狀況下,可能更有必要先仔細分析北韓發展核武的戰略邏輯,而不是從除核為前提思考如何處理北韓,這樣對於解決北韓所引起的危機會較有幫助,這也是臺灣面北韓危機需要深刻思考之處。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