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顯微鏡下的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呈現黃、綠、紅、灰等多種顏色;它們球狀帶有天線觸角的樣貌,除了暗藏致命的威脅,似乎還有遊戲人間的頑皮天性。從多方觀察,新冠病毒蹤跡遍及全球,它們又特別對號稱世界超強的美國及川普政府情有獨鍾。
美國從十九、二十世紀之交整體國力超越英國,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更實質成為首屈一指強國。一個世紀以來透過軟硬恩威兼施手腕經略天下,美國的意志與影響在世界各處留下斑斑鑿痕,鮮少國家膽敢攖其鋒。然而,新冠病毒卻在區區幾個月內向人類宣告:這個超級強國,其實也有脆弱的罩門。
今年2月當中國疫情嚴重之際,美國《華爾街日報》三名記者撰文指稱「中國是真正的亞洲病夫」;非但如此,美國總統川普和紐約州長郭謨(Andrew Cuomo)等人初期也都認為,新冠病毒恰如17年前的SARS一般,主要侵襲感染對象是華人或亞洲人。時序來到8月上旬,全球1,829餘萬人確診,其中每四位就有一個美國人;全球因疫情超過69萬人死亡,美國佔其中22.39%以上。美國每10萬人染疫病歿數是47.33人,中國大陸的這項數值則是0.34 (依據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美東時間2020年8月3日清晨統計)。擁有全世界頂尖醫療知識科技的山姆大叔,公共醫療衛生體系面臨建國以來最嚴峻考驗;或許在不久的將來,這幾位《華爾街日報》記者就會有關於誰是「世界病夫」的報導?
美國航母艦隊打擊群向來被視為地表最強武力,新冠肺炎病毒卻也展現足以令它癱瘓的能力。2020年4月上旬,美國核子動力航母羅斯福號傳出有多位官兵確診,狹窄密閉艙間和輪班作業模式,幾乎難以避免可能出現危及全體人員的群聚性感染。艦長期待的處理方式顯然與上級意見相左,事件經媒體披露後急轉直下,最終是航母靠泊關島緊急防疫、艦長去職和海軍代理部長丟官。事實上報導顯示,美國海軍前後至少有羅斯福、雷根、卡爾文森、尼米茲、布希號等5艘航空母艦,部分官兵確診新冠病毒。
實際而言,截至2020年7月15日,美軍官兵確診感染新冠肺炎者高達18,731人,這對整體戰力與任務執行構成一定程度影響。美國今年7月派遣雙航母戰鬥群前後兩度在南海軍演,針對性軍事行動在台海、南海和大陸東南沿海也日趨頻繁;但是,美軍官兵對於新冠病毒的擔憂與恐懼,或許遠高於來自與中共解放軍視距範圍內的對峙。後者雖然在《海上意外遭遇準則》(Code for Unplanned Encounters at Sea, CUES)和《空中意外遭遇準則》(Code for Unplanned Encounters in the Air)規範下,仍有擦槍走火的可能,前者的可怕卻在於新冠病毒的感染擴散無從協商,它的攻略無聲無息卻無所不在,疫苗成功研發也還在未定之天。
當美國將目光朝向高遠廣袤無邊的太空,病毒卻逆勢提醒留意周遭眼前渺小細微之處。川普總統2019年12月宣布成立「太空軍」,他躊躇滿志地說:「太空是最新的作戰場域,我們的國家安全正面臨嚴重威脅,…太空軍將協助我們嚇阻外敵侵犯,掌控最重要的高地」。世事難料,僅僅在幾個月之後,病毒已經癱瘓這個橫跨兩洋睥睨天下的強國。近在咫尺卻飄忽不定的病毒,短時間奪走美國自1950年韓戰以來歷次戰爭陣亡人數總和的生命,明白向世界巨人宣戰:「我已登堂入室與你常相左右,我才是你最需要重視的安全威脅」。
如果丘比特是戲弄愛情的頑童,新冠病毒就是調戲美國的搗蛋鬼。川普標榜讓美國再次偉大,病毒卻刻意讓美國上演「波托馬克河上的平壤」宮鬥大戲,在美利堅民主自由土地示範「進化版」的逢迎拍馬,偶爾也出現敢於向權力說真話的重臣;位高權重者的政治及選舉考量,拼戰科學醫療專業良心,首長官員的智、愚、賢、不肖,任君品評。病毒衝撞美國獨特的政治體制,那頭聯邦辣嗆各州戲碼還在上映,這邊地方政府叫陣州長已然登場。應對疫情,究竟應該隔離封城或開放復工,健康安全與經濟發展之間如何拿捏,讓美國人困惑於「要錢/要命」的兩難抉擇;甚至,關於是否配戴口罩,還扯出屬意政黨及候選人之爭。人民自由和政府干預尺度的衡量,辯論激戰活脫脫像極了川劇變臉,確診與死亡數字的波動反而像似旁觀者,在無語的抗議中每天累增。
美國向來標榜人權外交,自詡是這個人類普世價值的堅強捍衛者,經常在世界舞台高談闊論說事,針對某些國家義正詞嚴指點江山。諷刺的是,明尼蘇達州一位非裔美國人遭警虐殺事件,意外讓美國國內長期隱藏的種族問題隨疫情迅速奔騰燎原,歷史文化思想中根深柢固的種族歧視病毒,現實環境生活中感染流傳的毀滅致命病毒,兩者在二十一世紀的時空巧妙交會;連鎖效應激盪,美國爆發自建國以來最大示威抗議遊行,雕像、旗幟、軍事基地命名和「偉大英雄」事蹟,多被揪出重新檢視與詮釋,甚至產生不同類別的「轉型正義」對待。
川普長期佈局,自認對中國打了一場漂亮的貿易戰和科技戰,新冠病毒卻讓剛剛陶醉在勝利喜悅的川普團隊,突然經貿嚴重痙攣。中美貿易戰2020年1月中旬達成的第一階段協議,中國承諾在2021年底前從美國進口總額達2,000億美元的商品和服務;另外,美國在關稅、智財權、貨幣和開放中國金融市場方面,都有相當斬獲。然而,最近美國企業2020年第2季財報顯示,由於各地採取封鎖抗疫措施導致經濟急凍,全美經濟成長相較前一季是-32.9%,這是幾十年來最糟的情況,充分反射出新冠疫情嚴重衝擊企業營收與獲利。2020年3月21日至7月25日,美國共有5,410萬餘人申請失業補助,這是自1930年代大蕭條以來的巔峰時刻。敲撥算盤,川普慨嘆新冠肺炎疫情讓貿易戰的成果無法凸顯,經濟負面衝擊影響遠遠超出貿易戰收穫。經濟負成長如鉛錘直落,疫情消退還看不到隧道盡頭...。這個球體戴冠病毒,讓貿易戰中咄咄逼人的川普團隊吃足了苦頭。
大部分基於轉移民眾對經濟崩盤和抗疫成效欠佳的注意力,結合他尋求連任和遏制中國崛起的戰略主軸,川普不時嚷嚷「武漢病毒」和「中國病毒」,還聲稱要向中國大陸求償。在全國每天確診以數萬計、死亡以千人計的新冠疫情中,川普仍堅稱相較於其他國家,美國抗疫工作做得「非常好」,他的團隊拯救了許多人。對於自己在疫情擴散初期的率性輕忽,以及曾經發表的「疫情會在復活節或7月前退散」的樂觀評估,川普辯才無礙,完全可以朝三暮四,措辭前後反覆做靈活解讀。或許由於川普經常發表考驗人民智商的談話,因此除了如福斯電視台等少數媒體,美國傳媒幾乎每天都找「川語錄」或推文,以七分抨擊、三分嘲諷的風格報導評論這位特異領導人的言行舉止。川普執政以來向全球各國算賬不分敵友,美國優先的振興經濟措施原先還頗受國內擁戴;然而,新冠病毒橫空出世打亂格局,甚至已然成為川普連任之路的最大障礙。距離美國大選不到90天,沒有新冠肺炎病毒攪局,民主黨的拜登(Joe Biden)顯然很難扳倒共和黨。
再從另一面向觀察,華府行事歷來美國利益優先,川普就職以來退群更如家常便飯,罕見屈尊降貴聽從國際組織或謹守規約。然而,眼看疫情失控牽動今年11月總統選情,川普卻開始指責世界衛生組織防疫指導不當、衝擊美國防疫成效,華府7月初甚至不惜大動作退出該組織。說也奇怪,美國2003年發動伊拉克戰爭,川普今年1月下令以無人機狙殺伊朗的蘇雷曼尼(Qasem Soleimani)將軍,事前可是從未取得聯合國安理會決議,同時也被認為嚴重違反國際法。病毒還真成了美國國際言行的哈哈鏡。
檢視川普的領導風格與重要施政,他顛覆了許多人原有的認知與想像,毫無疑問是隻道地的黑天鵝。環繞他的專書,諸如《恐懼:川普入主白宮》(Fear: Trump in the White House)、《事發之室:白宮回憶錄》(The Room Where it Happened: A White House Memoir )、《永不滿足:我的家族如何製造出世界上最危險的人》(Too Much and Never Enough: How my Family Created the World’s Most Dangerous Man) 和即將出版發行的《威權惡夢:川普及其追隨者》(Authoritarian Nightmare: Trump and His Followers),貶抑遠多於褒揚。某種程度上,川普有些大膽突兀、脫離常軌的構想和政策,不時搖撼美國傳承兩百餘年的三權分立體系,這些都將留予後人豐富研討題材和茶餘飯後話題。新型冠狀病毒適時提供人類一面透鏡,同時還傳達著許多天啟式的訊息。
新冠病毒遊戲人間,似乎正在以奇特的方式告訴世人、尤其是美國佬:請看蒼茫大地,究竟誰主沉浮?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