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當頭,各國經濟成長率都在往下探底,中共自然也不例外。中共國家統計局在4月的記者會公佈:2020年第一季國內生產總值(GDP)按年跌6.8%。這是自1992年中共開始公布季GDP以來,首度出現的負成長。再加上早在疫情爆發前,中國大陸經濟就已經進入增長放緩的「新常態」,乃至於中美貿易戰情況,面對輪番不利因素爆發的嚴峻情勢,官方推出了「新基建」,試圖拉動內需以促進經濟成長。
什麼是新基建?2018年12月,中共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下年「加強人工智慧、工業互聯網、物聯網等新型基礎設施建設」,這是新基建及其內涵首次出現於中共中央會議。但其實在2015年,中共推出「中國製造 2025」五項重大工程計畫,就已經包括了相關概念。此與德國「工業 4.0 」以 Cyber Physical System 為基礎,勾勒出的未來德國工業體系有異曲同工之妙。央視則具體羅列了新基建的七大領域,包括5G、AI、大數據、工業互聯網、特高壓、城際軌道交通與新能源汽車充電樁。今年4月1日,中共總書記習近平說:「要抓住產業數位化、數位產業化賦予的機遇,加快5G網路、資料中心等新型基礎設施建設,抓緊佈局數字經濟、生命健康、新材料等戰略性新興產業、未來產業,大力推進科技創新,著力壯大新增長點、形成發展新動能。」20日中共國家發改委明確了新型基礎設施的範圍:以新發展理念為引領,以技術創新為驅動,以資訊網路為基礎,面向高品質發展需要,提供數位元轉型、智慧升級、融合創新等服務的基礎設施體系。中央既然發出了明確訊號,在中共計畫體制的遺續下,媒體大舉宣傳、各省風風火火的大舉投資相關建設工程,可以想見。
這次政策推出,有幾個意涵及發展值得注意:一、中共要想成為製造強國,這些新基礎建設確實該做,不僅符合自身需要,也呼應世界潮流。因為近年來大陸的人口紅利持續減少,要繼續經濟榮景,勢必要往自動化、高新科技發展;而其潛力之大,是使美國總統川普決定發起貿易戰的導火線之一。雖有論者主張川普發動貿易戰,是為了矯正中共剽竊技術與補貼企業進行不公平競爭行為,並評論此種補貼對於創新與陸企長期競爭力無助益,但若真是如此,美國儘可讓中共浪費資源做無益之事,此說顯然不對。而自貿易戰以來,中共雖已不再提「中國製造 2025」,由此看來,並未停下腳步。
二、過去中共爭論改革接軌究竟應由市場力量決定,或由政府規劃等關鍵問題已經有了答案:還是走國家指導的道路。這個部分中共其實是很掙扎的。5月13日在中共國務院常務會議上,總理李克強說面對今年的困難挑戰,政府要特別注意「六保」:保居民就業、保基本民生、保市場主體、保糧食能源安全、保産業鏈供應鏈穩定、保基層運轉等,將保市場主體放在第三位;5月23日習在中共全國政協經濟界聯組會上也表示,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但總理李克強前一天又表示,保住就業、保住民生就能穩增長,這是中共正在探索的一條新路,還提到中共今年財政赤字規模比去年增加人民幣一兆元,同時發行一兆元抗疫特別國債,與其他相關資金投入,換句話說,這等於附和凱因斯要政府介入的思路。再加上新基建這麼明確的產業政策指向,可見因為疫情來的又猛又快,要等市場條件齊備緩不濟急,這是中共不得不的選擇。而過去中共驕傲地宣稱,他們改變了西方以市場主導的發展模式,創新了以基建為主的中國發展模式,此次政策如果有好的結果,又能讓經濟學界與第三世界國家好好討論一番。
然而,這個方案當然也有些挑戰值得注意:
一、習李剛上台時,深受前任政府為解決2008年金融危機推出的「四兆人民幣救市方案」後遺症所苦,所以2013年5月李克強宣佈新的經濟改革措施:不出臺刺激措施、去槓桿化和結構性改革,試圖解決中共游資浮濫、產能過剩、地方嚴重負債之經濟沉痾,但為了此次疫情,李克強在兩會稱今年大陸財政擴張增量為二點六兆人民幣。這些增量債券就用於交通基礎設施、包括新基建等重大基礎設施項目建設。金額雖較四兆為少,也有新意,但疫情尚未結束,貿易戰也方興未艾,後續追加情況如何?是否等於重回上台時面臨的老路?值得觀察。
二、中共國家推行的經濟政策常有大躍進思維,例如風力發電事業可以在中央下令發展、地方配合的情況下,幾年內就佔世界風力發電能力第一位,但當年其上網電量卻僅占大陸電力使用總量個位數比例,也就是說,機器裝上了,但輸電設備沒跟上。所以此次能否有效率的使用資源?抑或形成近幾年強調供給側改革的反例?從經驗看來,並不樂觀。尤其此次新基建相較過去投資,更偏技術、資本及腦力密集,這恐怕拉不動太多內需與就業,而規模也比不上過去的「鐵公雞」(鐵路、公路、基礎建設),但為了達到中央要求的指標,可以推知地方一定會有許多灌水部分,又惡化了資源使用效率。所以大陸經濟學家許小年教授會說,所謂「新基建」是畫餅充飢,「不要提這個餿主意了,腳踏實地一點,不要談不著邊的事情」。
三、雖然兩會裡,《政府工作報告》的「六保」把保居民就業列為首要,而民營企業貢獻了80%以上的城鎮就業,中共要保就業,應該要繼續扶持私營中小企業,但問題是新基建既偏技術、資本及腦力密集產業,一般私營中小企業恐怕無力分食大餅,多數應是由國營企業,或者與政府關係密切的大型私企承擔業務,設若北京不再推出大的刺激措施,也不向困難民企和民眾直接發錢,這會進一步惡化「國進民退」趨勢。
對台灣來說,瞭解該政策可以預為綢繆。舉其大者為例:5月15日大陸國台辦、發改委等10部門聯合發布的11項對台新措施中,第4項是促進台資企業參與新型和傳統基礎設施建設。這是延續中共在2018年2月28日推出的《關於促進兩岸經濟文化交流合作的若干措施》(簡稱31條措施),與2019年11月4日出台的《關於進一步促進兩岸經濟文化交流合作的若干措施》(簡稱26條措施)的相關政策,但大陸台企多是中小企業,甚至是傳統產業,前面兩個措施都還是只聞樓梯響,未見多少具體成果,到現在疫情之後,只知赴大陸設廠的台商逐漸回流,工作和求學的台灣民眾也在逐年衰退。現在這措施重提,恐怕以宣傳為主;然而,還是有些重要台商需要注意:在美國壓力下,中共堅持推動政策,必然迫使能打世界杯的台商加速思考要參與哪一邊。近月以來,已經出現台積電遷移相關生產線到美國的新聞,而中共此政策還牽涉到鴻海(富士康)等大廠的產業佈局,這些公司怎麼選?蔡政府應該不想這些公司選對岸,但如果要選美國,台灣過去或許是把傳統產業資源移往大陸,未來可能要把高階電子業遷往美國,若真如此,台灣還剩下什麼?仍有產業升級希望嗎?而如果投資中國大陸,人才資金與我政府的「五加二產業創新計畫」亦有衝突,我們有信心與政策可以解決這方面問題嗎?這些系列問題才只是剛開始而已,但可以預見變化速度極快,台灣應該要做好準備才是。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