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今年二月廿四日,馬哈迪(Mahathir Mohamad)向馬來西亞元首蘇丹阿布都拉 (Sultan Abdullah)辭職,之後先成為過渡首相,重組勢力與安華鬥爭之餘,原本支持馬哈迪的慕尤丁(Muhyiddin Yassin)忽然在二月廿九日獲得元首支持,成為新的首相。馬哈迪雖然不斷抗議,聲稱他才是獲得國會多數支持者,並將在三月七日國會復會時提不信任案。然而,慕尤丁已取得首相大位,立即將復會日期延至五月十八日。馬哈迪是否能東山在起,已有巨大變數。
馬來西亞國內黨派合作連橫,馬哈迪先辭職又爭大位,並非本文的主要關注。由於馬哈迪抗議元首選擇的首相無代表性,而柔佛王儲東姑依斯邁(Tunku Ismail Idris)馬哈迪鬥爭失敗後,在其個人Instagram 上,立即寫出極具幸災樂禍的文字: 「現在誰是老大」(Who’s Your Daddy Now?)。因此,本文關注的是馬來西亞王室在馬哈迪下台事件中的角色。
王室與大馬政治
馬來西亞有9個蘇丹,各有不同州屬,原則上每隔五年透過互選產生最高元首,擁有名義上立法、司法、行政的最高權力。蘇丹是伊斯蘭教中,專指地方君主的用詞,但有別於君王的政治意義,蘇丹另具宗教上意義。換言之,即使馬來西亞是君主立憲制,理論上君主雖無實權,但賦予了宗教身份,就成了對阿拉忠誠的投射,成為馬來精神象徵,進一步使其在政治地位上具備一定的道德性。
這種道德與政治的連結,也可以由數字展現。新加坡國立大學東南亞研究院2017年針對柔佛王室曾做過調查,發現受訪者中87% 滿意其表現,其中馬來人滿意程度90%,華人83%,印度人90%,甚至有75%受訪者,認為蘇丹在必要時應介入政治。有些政治人物,如巫統(United Malays National Organization)副主席Khaled Nordin,其任行政職時就以配合柔佛王室而知名,也擁有高支持度。
巫統政治人物配合王室,似乎也不令人驚訝。巫統是以反殖民運動起家,強調以馬來族群為核心思考的民族主義,恢復被英國人奪走的王權是其凝聚民心的策略之一,配合王室也很合理。只是在反殖運動成功後,獨立的國家採用現代君主立憲制度,王室實際權力運作主要仍需依據憲法,以首相與內閣意見為尊,因此政治人物不一定需要配合王室,可能反而視王室為國家阻礙,而馬哈迪就是挑戰王室的著名人物。
早期馬哈迪挑戰王室
馬哈迪在其1970年的著作《馬來人的困境》(Malay Dilemma)一書中,就對王室採取批判態度,認為其封建觀念造成馬來人的落後。1983年,他首次擔任首相不久,就開始挑戰最高元首的御准權。按馬來西亞憲法,最高元首有權拒絶國會通過的法案。由於即將接任的最高元首是柔佛的蘇丹依斯干達(Tunku Iskandar),但此人涉及民間殺人案,風評不佳,馬哈迪對其任元首有意見。馬哈迪因此動員國會剝奪最高元首宣佈緊急狀態的權力,也通過削弱王權的憲法修正案,不但要消除最高元首封殺國會法案的權力,也剥奪各州蘇丹對各州議會法案的御准權。
法案自然引起王室們反撲,拒絕自我閹割王權,也因而形成憲政僵局。馬哈迪政府軟硬兼施,也動員群眾與媒體反撲。後來經過妥協,各州仍維持御准權,最高元首也維持緊急命令權,但最高元首的御准權最終在保留其部份顏面的條件下,還是等於被取消。
1992年,由於蘇丹依斯干達對一球隊教練不滿,將其傳召進宮並施行毆打,引起民間極大不滿。此事讓擔任首相的馬哈迪找到機會再次對王室削權。馬哈迪警告王權不得凌駕法律,再不修法有可能廢除王室。最終元首的法律免責權被剝奪,各州蘇丹的特赦與特別上訴權皆受限,也取消國會議員批評的限制,同時也准許檢查總長提控統治者。
御准權形同虛設,絕對的豁免權也被取消,雖然還是會給王室特別法庭,但馬哈迪的目標就是天子犯法,接近與庶民同罪。被降為准庶民的王室,一定會找機會試圖翻身。
近年馬哈迪與王室的衝突
馬哈迪第一次下台後,王室的確開始試圖翻身,偶有干政情事。2008年起,反對勢力上升,馬來西亞政局相較於過去開始不穩定,權力重組之際,霹靂州、玻璃市州、雪蘭莪州、登嘉樓州等,都先後發生推選的州務大臣被王室否決。究其因在於,各州王室已少了豁免權,從事商業活動顧忌也增加,若各州的州務大臣不符己意,將嚴重影響獲利,故利用任命權干擾之。
各州之中,最有實力的柔佛王室,蘇丹依布拉欣依斯邁(Sultan Ibrahim Ismail)時常發表政見,推動修改週末假期,干涉稅務,2016年更公開指出王室不應是議會的橡皮圖章,應恢復舊制。而年僅三十出頭的王儲東姑依斯邁,配合父親的恢復王權的態度,公開指出他幼年時王室家庭如何被馬哈迪欺侮,也公開以鈔票收買人心。
王儲東姑依斯邁公開以鈔票收買人心之時,正值2018年選舉前,聲勢浩大的馬哈迪即將奪回首相寶座,王儲的目的很明顯的是不希望馬哈迪當選。在當時的情況下,馬哈迪對柔佛王室而言,不僅有打壓的歷史,更由於馬哈迪的反中政策,有礙積極與中國投資公司的王室財團,對其獲利有巨大影響。
討厭馬哈迪的也不只柔佛王室,2018年選前三個月,吉蘭丹王室正式褫奪馬哈迪2002年獲得的王族勛章,吉蘭丹王室當時擔任最高元首,向選民傳達對馬哈迪的厭惡意味濃厚。
元首態度如此明確,解釋為何馬哈迪在勝選後,宣誓就職典禮為何被拖延了五個小時。不僅如此,可以起訴元首的總檢察長,宣誓就職典禮同遭王室拖延。柔佛王儲東姑依斯邁王室厭惡中央政府的程度,甚至使其開始鼓吹柔佛民族主義,強調柔佛的自主權。王儲東姑依斯邁不斷表達政見,馬哈迪也不干示弱,公開以英文形容他不懂事、stupid,也是個little boy。
王室與馬哈迪的爭執,也會衍生成外交事件。馬哈迪上台是受到各族群的支持,換言之,過去執政黨講究的馬來人優先主義需要修改。因此,預定於2019年初簽署《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但簽此國際條約將會牽涉受法律保障的傳統馬來人地位,不久就被迫停止。其影響所及使原本加入的《國際刑事法庭規約》(或稱《羅馬規約》),也被迫撤簽。
柔佛蘇丹與王儲父子兩人不斷地激烈批評這個規約抵觸憲法,使統治者、馬來人與伊斯蘭教在馬來西亞的地位受到影響。馬哈迪一方面被迫妥協,一方面也批評王室誤解,說明最高元首沒有行政權,只能按照首相的建議行事,因此國際形事法庭不會因為最高元首名義掌控的士兵涉及的罪行,而對元首採取行動。他也指出王室的情緒,及詆毀聯邦政府的行為,是參加規約失敗的主因。
結論
在虛位元首制度下,馬來西亞王室常有意干政,已是明顯事實,解釋馬哈迪在二月底的變局中認定自己有222席中114席,應續任首相,故在最高元首蘇丹阿布都拉決定由慕尤丁擔任首相後,不滿地指出「元首認定自己的選擇而拒絕見我,故我無法直接將現況稟報皇宮,導致慕尤丁得以宣誓就職。但我覺得很奇怪,上次大選敗選一方拿到執政權,勝選的我們卻無法執政,這是什麼奇怪的操作?」
如此操作馬哈迪應心知肚明。王室厭惡他已久,一旦有自行認定誰在國會占多數的機會,一定不會放過將他拉下台。此次政爭即使各黨派合縱連橫的細節無法為外人得知,但元首的關鍵角色是很明顯的,長期與王室不睦,必定是讓馬哈迪在鬥爭中失敗的重要原因。
認定他沒有過半數的元首蘇丹阿布都拉雖然來自彭亨州,回顧馬哈迪和王室的關係,柔佛王儲東姑依斯邁那句“Who’s Your Daddy Now?” 其實應該也是大馬元首心裏的話。最高元首與其他王室們現在應該在努力操作,使五月國會開議後,有旺盛政治活力的馬哈迪無法獲得過半數支持,讓慕尤丁續任。因為如果高齡的馬哈迪再任首相,一定會用剩下的生命,致力再削弱王室未來對大馬的政治影響。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