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就在眾多質疑、不解與激情叫罵當中,美、中長達一年半的經貿對峙,終於有最新轉機。於2019年的11月4日倫敦午夜前,根據英國金融時報1的即時報導,美國極可能取消今年九月份開徵的第三波關稅,民生與電器商品達美金一千一百億元,關稅率15%。這則報導如果屬實,不僅對中方的底線堅持,是個善意回應;同時,雙方朝向最終協議的達成,若能按三階段進展來逐步取消關稅,更意味著美國方面有了重回多邊貿易體系的意願選擇。
此前,於今年五月間舉行的第十一輪談判,破裂主因即源自大陸方面所劃定的三條底線,那就是:談判結果與執行查核的文本內容,都必須符合對等尊嚴的要求;最終協議的達成,必須恢復到關稅戰以前的狀態;以及,關於中方承諾擴大其對美的各類採購,必須符合民間利益的考量與中方實際的需要。
約略同時的進展,美國商務部長羅斯於稍早前接受媒體專訪,表明美國政府與歐盟、日、韓等國家的汽車製造商舉行對談過,應該不會在本月中對來自這些國家的車輛與零組件,開徵高達25%的進口關稅。這項懸而未決的議題,起源於川普總統要求主要貿易國家,一同談判解決美國貿易赤字的長年問題;如果主要的鋼鐵與汽車出口國家拒談,或是無法在限期內與美國達成協議,他將決定是否對進口車輛與鐵、鋁產製品,片面開徵高關稅。
幸好,美、日兩國於九月底達成貿易投資協定。這之後,整起的赤字問題和關鍵解方,終於有起色與可行的轉變。部長羅斯於接受彭博電視2專訪時,固然抱怨其與歐盟對口磋商,進展緩慢;但在他與主要汽車製造商討論過後,商務部所掌握到的資本投資計畫,足以取得期待中的成果改善。而不必再按照1962年的《貿易擴張法》,就當中第232條的國安調查來加徵救濟關稅。
以下的討論,先就中、美長達一年半的對壘,解析其兵力展示的思維、戰略構想與顯示出的優劣勢;其次,就中、美經貿對抗與全球所遭受到的衝擊,羅列說明和進行比對;最後,就中、美日後進行的第二階,甚至是第三階段的貿易談判,探討其設定目標和在虛、實之間的轉換可能,與攻防布陣的局勢。
二、中、美經貿對抗的兵力展示與交互影響
迄今為止的美、中貿易戰,大抵說來什麼招數都已使用過,更無限上綱到科技保密與人員交流的專業領域3。像是美國政界所極力設法阻撓的中國2025計劃,即聚焦在大陸領先的5G產業;要避免其擴張速度與潛在的獲利想像,因為能持續吸睛而在群聚效應和投注之下,轉成為5G生態系的全球發展,包括應用在智慧城市、無人駕駛與自動感應裝置(IoT)等的勁爆構想。
華為公司,可不是為了要賣手機而賣手機;華為著眼的是能在智慧城市、智慧運輸與綠色科技,精準的以5G手機做為貼合生活和回應消費需要,能有最佳的溝通界面。反之,川普總統的團隊策士,之所以念茲在茲的要讓華為無處可插旗,即在打破其以基礎建設的切入來鏈結全球,終而成為新工業標準;若再搭配其在5G手機與智慧電視的市場滲透,與打響了華為的品牌知名度,即能參與未來世紀內的服務與產品定義、加值創造和在高端價值的利益分配。
很自然的,美國對於圍堵華為公司的攻防,既有在立即作用的貿易施壓,以切斷其供貨來源的方式,逼迫中國在貿易爭端的關稅報復上,做出退讓;當然,更有一舉要兵臨城下,讓大陸甘願從中國製造2025的戰略目標上,撤出。長期參與談判的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4說的很明白:華為公司不會是中、美貿易談判,於達成第一階段協議的部分內容;而他對於華為涉嫌違法,輸出給伊朗關鍵零件與國安科技的立場,在過去將近一年以來都未曾改變過。
畢竟,華為問題的複雜度,取決於雙方對國家安全的考量;而彼此長期做糾纏的機會,端賴維持互信關係的積極意願,這之外則要靠雙方能找到良好處置與完整應對的程序。貿易戰如果不能盡快做了結,則全球經濟面臨衰退的風險,在2020年將大幅增加。從今年第三季的美國經濟成長報告看,國內投資的形成低於市場預期;生產行為的新增發生,有賴於投資者能看好長期趨勢,即使是美國也無法自外於其間的。
有趣的觀察是,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擅長以雙邊協商的方式,來取得對方在議題上的不得不退讓。打從川普總統就任以來,先是透過對鋼鐵、鋁的產製品發動國安調查,宣示征戰巴西、南韓、日本、歐盟和加拿大等主要國家。更以「不從即稅」的方式,逼迫南韓、巴西高層吞下協議減少出口的苦果。至於被無端牽連的中國大陸、日本、加拿大,甚至是歐盟的談判代表,則憤怒異常的選擇在公開場合,回敬要施以報復關稅,或是反駁減產的承諾。
就在十一月一日,世貿組織(WTO)仲裁庭做成中、美紛爭上訴案5的判定,維持中國大陸對美國方面的指控成立,認定美方在反傾銷案件上的救濟關稅,其所採取的計算方式明顯不當。本仲裁案所涉及的貿易總金額,達到36億美元之巨,雖然仍只是陸方請求的一半;但根據世貿組織的補償救濟原則,大陸方面可針對來自美方的等額進口,核課關稅收入資以為過往損失的補正。
於該星期的稍早之前,商務部長洛斯更在第14屆的東亞經濟高峰6會上受訪,當即表示華為公司對美國半導體產業的關鍵採購,目前已有二百六十餘家業者提出申請。他本人很訝異,竟然有這麼多的華為供應商;而商務部很快就會公告決議與核可放行的產品項。凡此種種的跡象顯示,雙方達成貿易協定的意願,積極;同時,美國以敏感科技的出口禁止,來做為限縮中、美經濟依存的深化趨勢,經過這半年以來的評估顯然是弊大於利。
三、中、美對抗下的貿易生產與全球競爭
過去一年半的美、中貿易戰,在年底前簽署第一階段的雙邊協議。據悉,條款內容將涵括六成的談判議題,至於簽署時間和地點則仍在磋商當中。重點是有川、習的當面拍板定案,而且必須是自然見面的國際舞台;因此,可能會在美國本土之外,包括英國或巴西,都是可能的選項。貿易戰的烽火,除了連帶影響川普2020的選情;此外,全球投資形成和產業結構的調整,因為不確定性而日趨惡化,才是此刻促成雙方願意握手言和的最關鍵。
根據美國貿易統計7所發布的最新數據,與去年一到九月的累計額相比對,今年前9月累計的美國自中國進口額,減少530億美元;對中出口,減少145億美元。轉換成增減比率,前9月累計對中出口年減15.5%;從中國的進口,年減13.5%,顯示在這場貿易戰當中,雙方互有損傷。仍屬於貿易旺季的9月份,美、中出口到對手的金額持續下降;美國對中出口,減少十億美元,而中國對美出口,則減少十九億美元。
至於個別產業的衝擊與承受能耐,很不同。與2017年相比較,今年前9月對中國出口,林業類減少39%,牲畜肉品類,減少35%,農產出口中方的實際金額減20億美元。即使美、中兩國能化解衝突,逐步解除關稅報復措施;亦將因為新供應者的競爭出現,而讓貿易戰對於受創產業的損害,轉為長期打擊。
當此之際,聯合國貿易發展委員會8(UNCTAD)的最新研究指出:加徵關稅已經損害到中、美兩國的實質利益;但卻可能在無意中,促成台灣、越南、歐盟與日本的出口增加。UNCTAD的新銳學者,Alessandro Nicita,在其研究指出中方企業透過減稅和人民幣貶值等,以美元計算的出口價格調降8%;不過由關稅所帶來的成本增加,仍有三分之二會轉移到美國企業或是消費者物價內。
美國社會福利的損失,在消費價格的預期看漲;而中國大陸的損失,則是對美出口的必然下降和可能的失業潮。不過本研究所使用的資料期間,是去年九月到今年三月的數據。因此,雖然得出有部分國家的特定產業,因為出口增加而間接受益;但卻無法區隔台灣、越南等地的出口增加,究竟是美商預期高關稅和目標範圍的可能擴大,因而提前下單採購和拉貨囤積;抑或是為了避免從中國出貨的關稅負擔,而從大陸分散出去,轉進到新來源去的進口增加。
仔細比對做過季節調後的美國貿易逆差,今年九月分已經從前一年底的貿易赤字高峰,61億美元,下降到52.5億,對比減少約15%;若與前一月份相比,貿易逆差下降達27億美金,減少4.7%。換言之,美國對大陸發動關稅戰的效果,雖然在九月份取得近70億美金9的關稅收入;但其影響貢獻,則只占月分別貿易赤字減少的三分之一,(對中逆差減少$9億/赤字總額減少$27億)。
說到底九月份本該是貿易旺季,又有暑期結束後直到年終的購物潮,對美國社會生活與節慶文化的意義,至為重要。就長期看,因為關稅轉嫁而萎縮的購買力以及預期獲利減少之下,而導致全球貿易量與投資的減少,加總產生的緊縮效應勢必更強烈。
眼前的中、美關係對峙,各種動員和夾擊壓迫正持續加強當中;關稅戰與貿易摩擦,亦僅只是其中的一環。何況預期中的全球經濟下修,讓部分已開發國家走向景氣衰退的趨勢。因此,迫切有待回答的問題是:於美、中相互制霸的氛圍之下,全球供應鏈的未來想像為何?將如何漫溢衝擊到台商的處境呢?
台灣地處於東、西交會的絕佳位置,更佔據全球電子產業鏈的關鍵地位;然則廠商的保守性格,以及決策高層漠視國際情勢的瞬間轉變,因而輕忽端倪變化的指標意義,只造就出典型的政治投機。復因著台灣缺乏清晰的戰略追求和全般推演的定位再修正,終究得承受不必要的外來壓力與變動的高風險。
四、中、美對抗的終極目標與政經分離的必要
中、美所擁有的貿易優勢,確實很不同,美國有龐大的消費市場、高效率的農牧生產,與在科技前緣的持續開發和供應能力,富裕且能精益求精;而中國大陸則擁有在高速成長之下,極度飢渴且尚未被滿足的消費慾求,以及加工製造的成本競爭與量產優勢。如今卻因為在國際領導地位的爭執,而以經濟的彼此加害來做為對抗的籌碼。
不免探問的是,美、蘇曾有過的太空競賽,是否能帶給美、中雙方可能的借鏡與路徑選擇呢?於1957年10月4日,蘇聯首度發射全球第一顆人造衛星,「史普尼克1號,Sputnik」,當時為艾森豪總統的任上。美國旋即在1958年1月31日,發射「探險者1號,Explorer 1」。其後更引發美國朝野急起直追的決心,必欲超前;在1958年底,美國軍方更利用「擎天神」(Atlas)火箭,將全球第一顆通訊衛星,SCORE,成功送入到地球軌道。
鑑往知來,部分產業分析師與學界人士對中美問題的理解和切入角度,係將其類比為蘇聯搶先發射人造衛星的大震撼,Sputnik moment10;容或有其等待力量集結,與正義不敗的再次降臨。然則如此草率的比附與認定,究竟是耶?非耶?二十一世紀的人類,真否要再有一次的冷戰煎熬與承受威權控制呢?
晚近於中、美對抗的必要討論,很生動、多元且深入。然則,中、美兩強加總高占全球GDP總產值的四成五;若不齊聲批判,共同阻止欲將經濟與生民福祈,胡亂做為成軍事手段的行徑,又如何能解民於到懸呢!幸好這類覺醒,正充分反映在川普總統和大陸國務院副總理劉鶴的會面上。在白宮的橢圓辦公室內,川普11請劉鶴先生就雙方之所以能達成協議的終極關懷,親口說出。
再者,於人工智慧與工業4.0的發展之下,產業競爭的重點將不再只是廉價供應能力。職是之故,企業佈建再不能只做好跨國分散;而要陳列重兵在產品的末端市場與服務加值的開發。凡此種種,都意味著跨國投資所帶動的就業與就近供應,只會變的更重要。其次,二次大戰以降的美國,作為戰後重建資金的提供者和外來投資的領頭羊,曾經美國的消費觀就是市場主流。一旦就近供應和滿足在地差異化,成為事實,市場主流將轉成多極化深入歐、亞國家。
此外,雲端化與資訊科技帶來鉅細靡遺的回溯性和低成本的比對辨識,而不斷有在商業模式的突破發生。種種社群網路的資訊判讀,除了能讓參與者意識到口碑維護與誠信價值,企業主必須勇敢轉戰到新的消費情境。最後,過往經貿活動,部分是由強權國家堆砌成的法治藩籬與市場力量,此以利益分配的主導力量,正被快速弱化當中。主要國家的部門也意識到執法的跨國協和,正古語所言的:「下民可欺、上天難逃!」
誠然,部分機構分析師與研究者,紛紛看壞中國大陸的金融與經濟前景,尤其是資產泡沫化的風險;亦有少數人堅信全球經濟的未來格局,會成為兩極化的切分狀態。至於坊間傳言,川普政府將推動金融集資市場上的中、美脫鉤,包括白宮貿易顧問,Navarro,和美國財政部,都高分貝澄清這則假新聞。根據美國商會的新近調查,有將近九成的美商企業並不打算從大陸撤資。
迄今公開過的美國政府底線堅持,在於有全面做開展且能在事後做績效驗證的談判承諾。往下的第二、第三階段中美談判,進展的詭譎多變自是難免;然則做好政、經分離的正確態度,從雙方高層的言語和往返,已然看到端倪。
五、結語
堅持美國第一的川普主義,不過是反全球化風潮下的選戰口號。川普總統在白宮強調中、美關係的轉變,正是為了世界和平的展望,而轉化為友愛與擁抱。川普總統直接回應記者提問,強調無論是中國留學生、大陸企業或是金融投資者,都將有公允和符合國民待遇的身分保障。
面對美、中首腦階層的大轉身,身處全球產業鏈的台灣更是動見觀瞻。抉擇關鍵,自然在於先做好全般的戰略研判;這之後,才能讓政府職司部門與企業主,分頭、分層做好產業佈建與風險控管。即令美國採取嚴厲的制中政策,也無助於企業投資的獲利展望;典型的例證,就是鴻海集團在威斯康辛州的投資紛擾。
至於,生產技術係源自美國,會否即遭到嚴格管制呢?供應鏈該否做到於中、美市場,分隔下的雙重備置呢?這樣的分流重置,容或能滿足美國《出口管制改革法》的立法精神;但卻嚴重低估歐、亞區域的競爭優勢,遑論是忽略傳統上之於美國企業的決策自主權。
回歸專業、回歸常識,才是此後的正辦。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