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川普表示「這不是我的貿易戰,這是好幾年前的前幾任總統早該開始打的貿易戰。事實上,總該有誰去對付中國,而我是『被選中的人』 (I’m the chosen one)。」8月25日川普在七大工業國(G7)峰會期間坦承,對是否要讓貿易戰升級曾有所遲疑,雖被媒體解讀為他後悔使貿易局勢加劇,但白宮發言人隨後澄清,川普後悔的是沒有把中國商品的關稅稅率定得更高。《華盛頓郵報》抨擊,川普隨口發言的說話風格與搖擺的政策立場加上渴望歪曲事實可能嚴重破壞精心策劃的外交活動。其實,川普想的只有一件事:贏得連任,「三板斧」則是連任選戰的主要招式。
一板斧:升高貿易戰
自稱「天選之人」的川普多次聲稱要「將生產帶回美國」,8月23日一天之內,先是中國宣布對750億美國商品加徵關稅,隨後川普立刻發動報復,不但全面提高對5500億美元中國進口商品加徵關稅,還「下令」美國企業撤出中國。他更推文回應那些認為「總統無權迫使企業回國」的媒體,「去看看《國際緊急狀態經濟權力法》,結案[case closed]!」
《國際緊急狀態經濟權力法》(International Emergency Economic Powers Act, IEEPA)係美國國會於1977年通過的聯邦法律,授權總統宣布國家緊急狀態後規範商業行為的權力,以便應對「異乎尋常的嚴重威脅」。一旦宣布緊急狀態,總統有權凍結跟敵對國有關的一切商業行為,例如阻止即將進行的交易和凍結外國資產等,甚至包括整家公司關門。該法曾使用過三次,第一次於1979年伊朗人質危機期間,禁止美國金融業者與伊朗政府交易;第二次於2001年911事件後,用於對付「恐怖組織」相關實體;第三次於今年5月用於封殺中國通訊科技巨頭「華為」,川普也曾以此法威嚇墨西哥解決非法移民問題。
8月24日,中國強烈敦促美國不要誤判形勢立即停止錯誤做法,否則一切後果將由美方承擔。《人民日報》也在同一天發表題為「第三輪反制說到做到」評論,強調「中國的反制之舉,實乃應對美方單邊主義、貿易保護主義的被迫之舉。」至於誰輸誰贏,北京大學新結構經濟學研究院院長林毅夫認為,「中美貿易戰無非是中國發展過程中的一個小波浪,中國繼續發展的前景不會因此而改變;中國市場不斷擴大,給世界帶來機會,這也不會改變。最糟糕的情況是將來美國可能像對華為那樣,把中國列入實體清單,阻止美國企業與中國進行貿易。」
對此發展《金融時報》曾在「美國最新對華關稅顯露新冷戰心態」(Latest US tariffs reflect a new cold war mentality)為題的社評中警告,「貿易戰正進入前所未有的未知水域。川普關於中國將會屈服的假設已被證明是一廂情願。…但這不是曼哈頓的一場房地產談判。它現在涉及對老牌超級大國與正在崛起的對手之間的關係作出根本性的重新評估。…在美國,圍繞中國作為一個正在崛起的大國的辯論的條件已出現惡化。」
二板斧:撩撥種族主義
哈佛大學諾裡斯(Pippa Norris)和密歇根大學英格哈特(Ronald Inglehart)去年底共同出版的《文化反擊和民粹興起》(Cultural Backlash and the Rise of Populism: Trump, Brexit, and the Rise of Authoritarianism Populism)一書中指出,早在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之前就存在的文化因素是滋生新一輪民粹主義非常重要的沃土。由於種族怨恨是川普在共和黨初選中唯一的最強勝選預測因素,6月18日川普在佛羅里達州正式啟動連任競選造勢時重施故技,他說「我認為我們的國家應該是守法公民的庇護所,而不是外國罪犯的避難處」,墨西哥因此再次成為替罪羊。
7月14日川普表示國會「四人幫」(the Squad) 該「滾回」她們的國家。「四人幫」包括紐約州的奧凱西奧-科爾特茲(Alexandria Ocasio-Cortez)、明尼蘇達州的奧馬爾(Ilhan Omar)、密西根州的塔利布(Rashida Tlaib),和麻塞諸塞州的普萊斯利(Ayanna S. Pressley) 4位民主黨新科國會議員,因為都是年輕女性、加上少數族裔的背景和進步派的政治主張,在美國政壇掀起旋風。但事實是:奧凱西奧-科爾特茲、塔利布和普萊斯利「最初來自」的國家就是美國,僅奧馬爾是索馬里難民。
次日《紐約時報》抨擊川普的推文證明自己是個憤怒的種族主義者。民主黨總統參選人、紐約市市長白思豪(Bill de Blasio)則表示,美國有這樣的傳統,告訴人們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但是你不希望從總統那裡聽到這些話。」儘管如此,7月17日川普在北卡羅萊納州萬人造勢大會細數「四人幫」罪行,重複「若不愛美國,就請趁早離開,滾回祖國」,把民主黨說成是社會主義黨,全場狂喊「趕她回去!趕她回去!」川普則陶醉在他一手打造的種族歡慶中。稍後川普雖再受批評,但他的選戰策略目的已達到。
儘管眾議院超過半數的民主黨議員支持啟動彈劾調查,但議長佩洛西(Nancy Pelosi)表示「眾議院必須在其『保護和捍衛憲法的責任』與必須保持『團結一致和不搞分裂』之間進行權衡。」她甚至說,「夜裡睡覺要帶牙套,因為很難避免為了『白宮裡正在發生的事情而整夜』咬牙切齒。」視己如「基督再臨」的川普甚至認為美國猶太人如果投票給民主黨,「是對猶太人非常不忠,對以色列非常不忠」,他曾引用保守派名嘴的話,稱讚自己是「對猶太人最偉大的總統」,猶太人應該「愛他得就像他是以色列王、像基督再度降臨」。但猶太選民向來認同民主黨,據統計有72%猶太選民支持民主黨,川普批評投票給民主黨的猶太人是「大不忠」,他要求以色列拒絕兩位美國穆斯林民主黨籍眾議員入境,說她們是「憎恨以色列及猶太人」。其目的是希望影響少數關鍵票,如佛羅里達州退休猶太選民,只要幾千票之差就可能改變選舉結果。
三板斧:霸凌聯準會
川普曾多次責怪聯準會主席鮑威爾(Jerome Powell)不聽他的話,先是升息太快,然後又太慢降息,導致美國的經濟下滑。7月31日鮑威爾宣布降息一碼,是美國睽違十多年來首見的降息舉措,《紐約時報》認為,鮑威爾雖表明聯準會有意再度降息以保持經濟擴張,但他未提及何時降息、會降多少,因此導致川普激烈回應。川普曾形容鮑威爾「毫無頭緒」(clueless),而且是一個「嚴重缺乏遠見」的人(horrendous lack of vision),就像一個「不會推杆進球的高爾夫球手」(golfer who cannot putt)。8月23日川普再次推文痛罵:「像往常一樣,聯準會什麼也沒幹!…我們有非常強勢的美元,跟非常弱的聯準會…我唯一的問題是,誰才是我們更大的敵人,鮑威爾或習主席?」他強烈暗示美國央行是由叛徒(traitor)管理的。
曾任印度儲備銀行行長(2013~2016)的芝加哥商學院教授Raghuram G. Rajan指出,「理論上,中央銀行的獨立性意味著貨幣政策制定者可以自由地做出一些不受歡迎但很有必要的決定,尤其是在打擊通貨膨脹和金融過熱時,因為他們不必面對選民。而在面臨類似決策時,民選官員總是傾向於採取更溫和的回應而罔顧其長期成本。為避免此一狀況,他們將直接干預貨幣和金融事務的任務交給了央行行長,讓後者有權自行決定用何種方式實現政治機構所設定的目標。」但問題是「民粹主義者認為是『人民』(the people)授權他們從『精英』手中奪取對機構的控制權,試問有什麼能比一幫自命不凡、滿口晦澀行話、還定期在瑞士巴塞爾(Basel)等地閉門會議的博士頭銜經濟學家更『精英』呢?央行就是完美的替罪羊。」因此川普霸凌鮑威爾就不足為奇了。
人民幣兌美元匯率跌破7之後,《紐約時報》曾在「人民幣如何對美國施壓?」(How Does China’s Currency Move Put Pressure on U.S.?)一文指出「貨幣可能會是有力武器,但同時它也是一件鈍器—此外,用貨幣作為武器可能也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美國《聯邦準備法》(Federal Reserve Act)規定,總統有權解除聯準會理事職務,但須「依據理由」,而且法院已經解釋過,這個事由不能是「與總統對政策的看法分歧」。鮑威爾的職位恐將取決於川普連任選情的發展。
美國《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期刊採訪主任賀席(Michael Hirsh)最近撰文指出,川普的談判完全是自我感覺良好,且他的協商套路也能輕易預測,就是不斷的逼迫。接受賀席採訪的川普集團前建築師拉皮杜斯(Alan Lapidus)和川普傳記作者安東尼(Michael D’Antonio)不約而同認為,川普就算當了總統談判模式絲毫沒有改變。「他的談判能力就是吼人和威脅,只會一直逼迫、逼迫,再逼迫[bludgeon]」。因撰寫The Truth About Trump一書而多次專訪川普的安東尼對他有傳神的描述如下,「聊到談判時,他對『雙贏』毫無興趣,只想著『我贏』。」以今年8月下旬的G7峰會為例,川普與各國領導人在美中貿易戰及一系列外交政策問題上發生衝突,顯示出他在世界舞臺上受到孤立,主要原因就是川普把所有人當成他連任選戰的助選員。
中國文化大學講座教授陳一新認為面對美國中國至少具備以下三個優勢,一是以實力為基礎的「耐心」(patience),二是具有自制能力的「愛國主義」(patriotism),三是義無反顧的「堅毅不拔」(persistence)。因此,就算中國願和美國談判也只宜採取邊談邊打政策,把戰線拖到明年美國大選後再決定下一步。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