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甫上任的行政院長江宜樺,在就職演說時,引用《論語》〈學而〉篇中,「貧而樂道」、「富而好禮」等句,作為施政目標。並且指出台灣民主政治的深化,不僅要落實西方自由民主體制,還要能結合固有的儒家文化。
江院長以國家最高行政首長的職位,提出儒家文化的重要性,倡言中西文化融於一爐的重要性。這種論調在台灣歷經「全盤西化」的現代性發展以及政治意識形態上「去中國化」浪潮,這項主張在輿論版面上,除了媒體報導其國學淵源與一些零星評論外,似乎並未引發太多的迴響。
事實上,面對當前台灣社會中的許多問題,傳統文化確實可以提供一些解決方向,並且可以成為社會中一股安定的力量。此外,在國家發展的大方向上,台灣倡言儒家文化,重新站回中華文化的正統與道統,更可能是未來台灣在兩岸間引領風潮的軟實力,值得吾人重視。
首先,就當前台灣社會的內部問題來看。台灣現在面臨高齡化的衝擊,對於老人的安養照護問題,需求特別嚴重。政府在施政上,當然可以努力朝設置養老院、安養中心等。但是,也可以透過政策規劃,譬如增加居家照顧人力分擔或減免稅賦等方式,鼓勵以家庭甚至家族照顧、養護的方式,強化家庭功能。同樣的,對於幼兒的教養,也是如此。政府若廣設托兒所,甚至從0歲開始,就予以補貼,讓小孩從小就開始進入社會的集體機構中,弱化家庭中的親子聯繫。長久以往,家庭親情淡薄,功能也將漸失,容易產生許多社會問題。倘若政府將這些預算,補貼在父母的育嬰假、育兒津貼、增進養育幼兒的現代知識等等,進而讓祖父母、父母與幼兒有更親密接觸。協助越多健全的家庭,就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社會問題。
眾所皆知,家庭是儒家文化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核心組織。許多傳統價值與道德觀念都是從家庭的倫理關係出發。因此,政府在施政上,應該朝著強化家庭組織與功能著眼,人們才會更容易遵守相對應的規範,進而表現這些德行。舉例來說,倘若父母與子女間關係良好,父母更能發揮慈愛之心,而子女也會更願意孝順。倘若家庭失和,這些基本德行就會蕩然無存。再者,倘若原本應是家庭的職責,卻改由政府、社會一肩挑,這既耗費不貲,也難見功效。
儒家文化中的另一個重要特色,就是重視學校教育,並且特別強調尊師重道。近年來東亞國家快速發展,一般認為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受儒家文化影響,普遍重視教育。而當人民有了更多的知識,才能提升生活水準,做出更多有意義、有價值的事。
不過,或許像是鐘擺一般,傳統文化重視教師權威,賦予老師過大的權力,產生了一些弊端。而現代教育的發展,似乎又是鐘擺的另一個極端,越來越強調學生的自主、平等地位,甚至受到現代社會風氣的影響,學生越來越不尊重老師,甚至將老師視為只是販賣知識獲取薪水的人。倘若老師稍有不妥之處,學生與家長動輒揚言訴諸校長、議員、法院等,致使許多教師寒心,不願意再真正關心學生。因此,重新提振師道,對於現代學校教育而言,是非常迫切與重要的事。
更進一來說,在儒家文化中,尊師正是因為「重道」,重視教師所傳授的道理與規範。因此,不尊重老師,連帶著的也就是不遵守規範、不講道理,當然就會造成社會失序,紛爭不斷。因此,重新鼓勵尊師重道,有助於解決社會亂象。
再放大到政治社會層面,儒家文化談論甚多。不過,筆者想要特別指出,儒家文化重視政治人物的品德,認為上位者品性,就像是風行草偃,會成為一般民眾的典範。因此,政治菁英尤其應該謹言慎行,展現德行,公、私德都須注意。時下有些失序現象,往往就是仿效我們政治人物的失當行為。因此,有人批評閣揆提倡儒家文化,只是要民眾安貧樂道。但事實上,若真要主張儒家文化,政治菁英是要賦予自身更多的責任與規範,必須盡可能通過各種道德標準的檢驗,為公眾犧牲奉獻,這絕非是一件輕鬆的事。
而在兩岸關係上,台灣倡言儒家文化,尤其具有國家整體戰略意義。首先,兩岸可以有互通的規範性語言。除了運用同樣文化中的理想價值,拉近彼此的距離,展現善意。同時,儒家文化中的仁政、天下為公、為政以德、王霸之別等等,同樣也可以作為檢視標準。這些價值觀,深植民心,特別是雙方政府要想向兩岸人民、全世界華人訴求時,儒家文化是普遍受到尊崇的價值。這些語彙,對許多民眾或政治菁英來說,遠比一些西方的術語,更有說服力。
此外,兩岸固然目前硬實力差距懸殊,但是台灣若能在儒家文化與自由民主的發展上,引領風騷,就可以成為華人世界中軟實力的領頭羊。就現實的政治情勢來看,台灣要想完全迴避中國大陸的影響,居安一隅,似乎不太可能。在經濟上,中國大陸的磁吸效應,也確實讓台灣大半以上的出口市場仰賴中國大陸,極易受制於人。但是,中共為了鞏固一黨專政,社會中的貪汙腐敗、貧富差距、環境污染等問題,都使其政權面臨極大的挑戰。台灣與其冷眼觀之或者極力逃避,倒不如揚起儒家文化與自由民主的標竿,取得道德優勢,這才是台灣以小搏大,有可能扭轉全局的契機。
值得注意的,今日倡言儒家文化,絕非是要孩童背誦那些上千年前的作品,而應該是汲取其中蘊含的價值原則,思考如何從政策面具體落實與發揚。或許有人會認為,今日已經很少人真正讀過四書、五經,古代的價值觀似乎離我們十分遙遠。實則不然,只要隨意打開電視,鄉土劇、偶像劇、宮廷劇、古裝劇,甚至綜藝節目,對於親子關係、夫妻角色、家庭倫理等,隨時都可以看到傳統價值觀的影響。譬如,孝順就是我們文化中特別強調的倫理觀,因此提倡儒家文化,只是強化既有價值觀,以適當的政策配合,成為社會中一股中道穩定的力量。
當然,有人會從自由主義角度來批評,認為國家應保持政治中立,不應尊崇特定的道德價值。但是,這種不談道德價值,侈言政治中立的後果,往往就是在政治場域中,只能提出經濟發展之類的願景。換言之,賺錢、經濟成長反而成為一種看似中立性的普世價值。所有的政府施政,大抵上就是「經濟成長」、「降低失業率」、「繁榮、繁榮、再繁榮」,一切從經濟發展、賺錢為考量。但是,經濟景氣本來就是波動的,經濟不可能一直無限的成長。而且國家帶頭向錢衝,引導的社會價值觀就是往錢看,這種資本主義、無限發展的思維,已經帶來能源短缺、資源分配不均、環境汙染、氣候異常等惡果。也因此,今日提倡儒家文化,有其必要性。人們從重視傳統價值觀,趨向注重德性發展、人倫關係、道德習性等,當人們從物質主義轉向更重視道德規範,這些是有助於民主政治的良性發展。舉例來說,當政治人物重視誠信、以身作則,而民眾尊重有德者與有知識的人,選賢與能,謹慎做出判斷,並且遵守規範,這些都是可以讓民主運作得更好。
或許有人會擔心政府提倡儒家文化,會造成價值觀的獨尊。事實上,在當前價值多元,相對主義、虛無主義當道的社會氣氛下,這種質疑其實是多慮了。政府在施政上,讚揚某些價值與德行,充其量也只具有強化與鼓勵的效果,根本不可能再造就一個單一、全面性的價值觀。而一個過於強調多元、意見分歧的社會,反而容易造成協調困難,難以取得共識,也未必是一個值得追求的理想社會。
台北論壇董事長、前國安會秘書長蘇起先生在其〈台灣民主的反思〉一文中,直指台灣民主發展過於自由化卻缺乏制度化,造成許多弊端。而「制度化」除了白紙黑字的法條、組織外,還有就是無形的規範、價值準則。當一切都自由過了頭,任何人以自己的觀點為主,缺乏一個共通的價值準則,就會產生台灣社會當前內耗、停滯不前的後果。儒家文化作為我們社會中的傳統價值觀,政府只需在部分政策上,稍稍再強化與引導,應可以建立更多的共識與規範,有助於解決社會問題,讓我們的民主運作得更健全。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