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美國政府在貿易與科技領域加強對中國大陸施加壓力的五月,澳洲與印度的執政黨先後再次贏得國會選舉的勝利。五月二十五日,川普總統成為日本令和時代第一位到日本接受國賓款待,並與天皇和總理會晤的外國元首。等到五月底六月初,中共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魏鳳和赴新加坡參與香格里拉對話,乃至於六月下旬G20大阪峰會時,印太願景中的美日印澳四國政府首長應該都不會發生變化,而且美日同盟的關係依然緊密。
在今年第一季的時候,美國同時對中國大陸、歐洲聯盟、印度與日本這四大經濟體都施加了經貿壓力。中國大陸沒有像先前的韓國、加拿大與墨西哥一樣,讓川普的要求得到滿足,也沒有像歐盟、印度或日本一樣,採取更婉轉的回應方式。於是,美國顯然已將主要矛頭指向北京。從美國對電信業者華為的做法可以看出,過去美國自由主義派所宣揚的讓市場自行決定,或是跨國企業能在國際體系中獨立扮演強大角色的論調,如今都被重商主義乃至於國家安全的理由推到主流視野之外。美國與中國大陸,或者說是川普與習近平間的權力政治遊戲持續升高。這也使得日本總理安倍晉三在五月底與川普會談時,能處於一個較為有利的左右逢源地位—畢竟北京或華府都有動機爭取東京的友誼,避免日本過度倒向與自己對峙的一方。
其實美國在二十世紀末期,也曾對快速成長的亞洲重要國家日本發動貿易戰,大幅提高關稅、迫使日圓升值,並且在這個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陷入長期不景氣之後,贏得最後的勝利。這也使得日本於1989年至2019年間使用的年號「平成」,始終與經濟低速成長連結在一起。儘管根據國際貨幣基金會公布的國內生產毛額數據,經購買力平價調整後的日本數值,於1991年時曾達到自身歷史的巔峰,占全球9%以上,比當年中國大陸的兩倍還要多,但仍遠不及占全球21%以上的美國。
從1991年以後,日本的占比幾乎是逐年下跌,不僅未能實現與美國之間的「權力轉移」,甚至在東亞地區的首強位置也被中國大陸趕過。當中國大陸的國內生產毛額逐漸趕上日本時,東京方面提出了將印度與澳洲拉入己方陣營,以平衡北京影響力的策略。這就是如今印太願景的起源。那時日本、印度與澳洲的國內生產總值,經購買力平價調整後,大約與中國大陸的產值相當。不過美國的實力仍遙遙領先,經濟規模還約為中國大陸的兩倍,所以不覺得有必要多找幫手。當時在印度擔任地方首長的莫迪,還因為當地宗教動亂事件被美國禁止入境。後來,歐巴馬總統也能與北京維持鬥而不破的關係,雙方甚至在對抗全球氣候變遷議題上達成里程碑式的合作。因此其他國家多能在華府與北京間採取「避險」策略,不與任何一方的關係極度惡化,以謀求自身的利益極大化。
在川普上台後,其他國家的實力都早已明顯不及中國大陸或美國,所以更需要「避險」。可是這時的兩大強國對其他國家的姿態卻比歐巴馬、胡錦濤時期更高,而且兩強間的對立也更明顯,使得其他國家的處境更艱難。例如原本與中國大陸關係頗佳,並且藉此取得巨額經濟利益的澳洲自由黨總理滕博爾,就於2017年底嚴詞批評北京。次年,在澳洲對華為、中興通訊下達禁令的莫里森接替滕博爾成為自由黨籍總理。此後該黨雖聲勢低迷,在選前的所有民意調查中都落後,最後竟然在五月十八日的選舉中險勝。有媒體指出,執政黨透過負面選舉以及大媒體的支持而勝選。倘若北京曾期待與自己一樣重視對抗氣候變遷的左翼勞工黨,會取代對自己不友善的右翼政權,那麼澳洲選舉的結果顯然與此預期相反。
在澳洲選舉結束後,該國最大的鄰邦印度尼西亞也於五月二十二日宣布選舉結果,由原本執政的維多多勝選,連任總統。儘管澳洲與印尼都是G20的成員,也是我國新南向政策的重要對象,但兩國的重要性都比不上印度。依據國際貨幣基金會今年四月公布的統計數字,印度在2018年時的國內生產毛額,經過購買力平價調整後,高居世界第三,甚至比印尼和澳洲總和的兩倍更多。
在北京於2017年舉辦第一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的次月,印度總理莫迪首度與川普總統會談,釋放出共同抵制「一帶一路」的信號。自同一個月起,印度與中國大陸的軍隊在洞朗地區發生為期兩個月以上的對峙,情勢之緊張為1962年邊境戰爭結束後所罕見。與1962年不同的是,2017年時的中國大陸與印度都已擁有核子武器,所以開戰的後果也可能升高到遠比1962年時更為惡劣。後來北京與新德里懸崖勒馬,而莫迪又與2018年4月底前往武漢與習近平會晤,使雙邊關係回穩。
一年後,莫迪領導的印度人民黨在人民院選舉中再次贏得過半數議席,成為繼國大黨之後第二個曾連續贏得兩次大選的政黨,而且掌控的議席數比上次勝選時更多。印度近年來的經濟成長快速,為執政黨連任提供了較穩固的基礎。不過也有人指責人民黨挑起印度教徒與伊斯蘭教徒間的衝突,藉以鞏固自身的支持者。今年年初印度遭遇的恐怖攻擊、印度軍的還擊以及與巴基斯坦的衝突,或許也強化了人民黨的地位。儘管在印巴衝突中,曾發生印軍飛行員遭對方俘虜的事件,卻未對執政黨的選情造成衝擊。國大黨贏得的議席數也比上次大選時更多,在西北靠近巴基斯坦與喀什米爾的部分地區,以及最南端的喀拉拉邦與塔米爾納德邦勝選,但印度人民黨在全印大多數選區都贏得勝利,其勢力範圍的南界已經可與在十七世紀鼎盛時期的蒙兀兒帝國相比。
這次領導國大黨的拉胡爾•甘地,出身政治世家,父母分別擔任過印度總理與國大黨主席,祖母與曾祖父也都做過印度總理。然而拉胡爾•甘地在國內選舉中的表現,目前仍遠比不上同樣出身顯赫政治世家的日本總理安倍晉三,也不敵出身較低的莫迪。雖然拉胡爾•甘地的曾祖父尼赫魯總理曾於1962年的戰爭中敗給中共,但大致而言,莫迪的印度人民黨與中國共產黨的關係更為疏遠。人民黨較其主要對手印度國大黨親美,而且較為右傾、較富民族主義色彩。莫迪與日本總理安倍晉三的關係也非常熱絡,兩人會晤頻繁,並且積極推展雙邊合作。這樣說來,莫迪在今年五月帶領人民黨贏得過半數的人民院議席以及單獨組閣的權力,應為美國與日本政府所樂見的結果。
不過莫迪在外交上仍延續新德里傳統的獨立自主路線,並沒有向美國一邊倒。當美國在2018年將太平洋司令部改名為印太司令部時,印度並沒有對此展現出歡迎與積極配合的姿態,也沒有在該年的香格里拉會議中全面支持美國反中。另一方面,印度在2017年與巴基斯坦一同成為上海合作組織的正式會員國,卻也是唯一一個不支持一帶一路的上合組織正式成員。此外,印度也和中國大陸一樣,與俄國和伊朗保持友好關係—前三者是上海組織中最重要的會員,而後者則是該組織中最重要的觀察員,國內生產總值不僅遠高於白俄羅斯、阿富汗與蒙古這另外三個觀察員的總值,甚至還凌駕於巴基斯坦、台灣或澳洲之上。印度與日本一樣,都希望與伊朗維持良好關係。與此同時,印度也與俄國維持軍事合作。由此可見,新德里不論是對華府或北京都能展現出相當鮮明的自主性。該國在今年度即將登場的香格里拉會議、上海合作組織會議以及大阪G20高峰會中的表現,值得進一步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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