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美中台情勢的變化,似乎都在迫使國民黨做出回應。馬政府時期曾為中華民國對美中日政策下了註腳:和中友日親美。國民黨作為執政黨,自然也支持如此政策。當時的國際環境相對和緩,美國基本上仍視中共為戰略合作夥伴,因此該政策有其合理性,也為兩岸三方8年的和平發展做出貢獻。然而,中共這些年的綜合國力提升,已經迫近、甚至威脅美國在亞太區域的領導地位,美國開始視中共為假想敵。從前總統歐巴馬第二任開始,美國就逐漸擺開與中共衝突的陣勢,而自川普上台後,更將中共視為戰略競爭對手。今(2019)年新出爐的《美國情報界全球威脅評估報告》(Worldwide Threat Assessment of the US Intelligence Community)甚至認為美國未來將與中共進行意識形態戰爭,換句話說,雙邊衝突範圍將不僅限於貿易,也將擴及所有領域。至少目前所見,川普已經發動了對中共的貿易鬥爭,並要求盟國選邊。而在中共這方,除了要應付美國一連串的出招外,隨著民族主義情緒的升高,對台要求進行政治談判、呼籲統一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根據戰略三角理論,參與三方彼此間非常在意對方的政策發展,並能產生相互牽動的效果。既然美國與中共採取了新政策,做為未來可能的執政黨,國民黨該思考如何對應新的情勢:是要延續原馬政府政策嗎?或者改弦更張?如果要改,又該改些什麼?而複雜的是,目前因應新情勢的國內反應,也在考驗著國民黨的戰略定力。本文認為,因應外環境的變化,以及內部年輕人不識戰爭滋味,甚至有些人將和平主張視為屈膝的情況下,國民黨雖應堅持過去政策的基礎,但也需做出若干修正。為此本文將分析美與中共的新政策,並提出以下建議:一、儘快任命駐美代表;二、發言支持自由貿易精神和不與大陸人民為敵的態度;三、將兩岸三邊政策脫鉤,個別談論;四、讓台灣人民瞭解,國民黨的政策增加了人民的選擇。
美國與中共的新博奕
根據《美國情報界全球威脅評估報告》,中共將把其威權資本主義的中國模式推向世界,成為第三世界國家新的發展路徑選項,此舉將強化大國競爭,威脅國際對民主、人權和法治的支持。以此「義正辭嚴」的道德訴求,美國號召盟邦選邊。例如美國國務卿龐皮歐(Mike Pompeo)在今年2月11日就警告中歐盟邦如果採用華為產品,將使美國很難與之「相伴而行」(“to partner alongside them”),並呼籲美國盟邦將中國大陸的產品排除在國安領域之外。對台灣,川普政府則頻繁的推出了一連串友台政策,這包括:2018、2019財務年度的《國防授權法》(National Defense Authorization Act for Fiscal Year 2018, 2019)、《台灣旅行法》(the Taiwan Travel Act)、《2018年亞洲再保證倡議法》(Asia Reassurance Initiative Act of 2018)等。這些法案重視的方向不一而足,例如要求美國防部應與合適的合作夥伴,共同對台灣的軍力,提出全面性的評估、推動美台資深國防官員及軍事將領的交流、建議派遣美國醫療船訪問台灣、出售防禦性武器等,但總的來說,不脫《台灣關係法》與「六項保證」的內容,台灣雖獲得了久違的重視,但實質進展還要再觀察。
至於中共對美國系列政策的回應,針對台灣部分是軟的更軟、硬的更硬。硬的方面,自2016年起,除了解放軍海空軍「遠海長航」、「繞島巡航」密集展開外,北京已經奪走了我們6個邦交國,最近的兩個是布吉納法索與薩爾瓦多;軟的方面就是2018年2月28日由國台辦發布的《關於促進兩岸經濟文化交流合作的若干措施》(簡稱31條惠台措施),至今不過短短一年,許多地方政府就已推出相應配套措施加以實踐。2019年習近平在《告臺灣同胞書》發表40周年紀念會上的講話,則將兩岸統一與實現中國夢結合起來,雖然還沒出現統一時間表,但仍顯示了習的急迫感。在演說中他並且倡議「在堅持『九二共識』、反對『台獨』的共同政治基礎上,兩岸各政黨、各界別推舉代表性人士,就兩岸關係和民族未來開展廣泛深入的民主協商,就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達成制度性安排。」目前中華民國內部幾個主流政治力量不可能繞過政府自行去談,而在民進黨不承認九二共識前提下,這恐怕是中共對未來想要處理兩岸關係的新執政黨,所畫出來的新標準。
面對上述情勢,國民黨內目前有志於大位的政治領袖們有不同的反應。現任主席吳敦義在2019年1月24日接受美國之音訪問時,批評蔡政府將美中台關係二分為親美或親中問題「是不對的」,指出未來美中台關係應「和陸、友日、親美」,強調因為兩岸沒有共識,現階段不可能進行政治協商,片面主張一國兩制、統、獨,均會掀起兩岸波浪。立法院前院長王金平的態度則是游移的。他在今年1月中說,他不談「九二共識」,因為兩岸對九二共識講法不同,國內藍綠講法也不一樣,藍營內部也不一樣,「各吹一把號」,莫衷一是。言下之意,似乎認為1992年沒有共識存在,後來並且說「九二共識只是一個名詞,讓雙方面子掛得住,保留模糊空間繼續交流」,又建議創造新名詞來代替九二共識。朱立倫近期的發言則尚未呈現出其如何處理美中台關係的完整圖像,僅是特別著重於經濟方面:他在今年2月去美國史丹佛大學訪問時,認為台灣應與華盛頓跟北京雙邊合作,共同建立負責任而永續的經濟秩序。
台灣的兩難,國民黨的兩難
台灣面對新局勢的困境可以分兩部分來談。在對岸方面,中國大陸有世界最大的市場,台灣目前的經濟狀況不佳,也需要如此市場,而兩岸人民同文同種,地理上又靠近,只是它對台灣有主權要求,國力也越來越強;相對美國國力則已不如冷戰時期強大,川普上台後對本土立即利益的重視也更甚於對全球戰略的考量。而從近幾年美國與日韓對軍費分攤問題的談判看來,台灣如果要跟美國緊密合作,軍費增加顯然是免不了的,這對於表現不佳的經濟狀況又形成沈重負擔,只是作為目前唯一有能力與意願對抗中共的強國,台灣也沒多少選擇。在面對兩難情況下,台灣如何選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當中共國力與民族主義提升,以及美國要求盟邦選邊時,堅持中間路線更是困難。
目前執政的民進黨一直堅持對美友好對中冷淡政策,前總統府秘書長邱義仁名言是:不抱美國大腿,要抱誰的呢?此次蔡政府行動更快:除了試圖以新南向政策來取代大陸市場外,並配合美國對中共的貿易策略,迅速跟進宣布禁用華為產品。政府如果要禁止華為設備,有很多行政手段可以低調進行,此時大張旗鼓宣布,意在表態效忠。這些政策較少地考慮台灣的商業利益、區別中共政府與大陸民間的差異,以致於一不小心就會激起大陸人民的不滿情緒。而包括印、巴、紐、澳及東南亞的市場雖大,是否能順利開拓以取代中國大陸市場也是疑問。
更重要的是,在戰略三角理論的框架下,美與中共出現齟齬,台灣現在明明可以搶佔戰略三角中的樞紐位置,但卻寧願轉進至夥伴,這樣如果能換得利益也就算了,但除了可預見的軍費增加之外,台灣多數安全問題並沒有出現實質進展。而過去申請亞投行的經驗是,起初配合美國排斥中共設立的亞投行,但在西方盟國加入之後,台灣才匆匆提出申請,最後搞的兩邊都沒討好,現在台灣又配合美國政策公開表態拒絕使用華為設備,雖然在今年1月20日時還傳出川普政府不排除比照去年對付中興通訊(ZTE)的作法,以斷料進一步讓華為窒息,但在英德相繼表態不配合的情況下,已經出現氣氛轉變的苗頭,川普在2月21日透過Twitter的發文也出現鬆動跡象:他希望美國能藉由競爭取得勝利,而不是透過禁止當前較為先進科技的這種手段。22日更表示,他將在未來幾周與美國司法部長巴維理(Bill Barr)及律師討論撤銷對華為刑訴的可能性。雖然這些話是否代表政策轉變還要再看,但美國領導階層的隨性難測總是不爭之事。台灣畢竟不是美國,全部資本都押一注的結局如何殊難預料。而即便是最支持台獨的意見領袖,也同意兩岸關係是特別關係。例如號稱台獨大老的辜寬敏先生,就曾宣稱兩岸是兄弟之邦。既然特殊,蔡政府的中國政策特殊之處何在?相對於周邊鄰國的兩面押寶,目前政府的特殊之處似乎是更一邊倒?!
由於現行政府政策有其問題,國民黨應該堅持一貫以來的和平政策。然而,亦有必要做出一些補充修正。理由在於國民黨高層拋出的和平政策議題,以及民進黨政府回應後的輿論反應。簡單來說,民進黨政府高層突然變的好勇起來:蔡總統不避諱的論及她認為台灣與中共開戰後的國際配合情況;蘇貞昌院長則援引英國首相邱吉爾演說:戰海灘、戰街道、戰山上,以及戰前英國首相張伯倫要去跟德國納粹領袖希特勒簽和平協議的歷史,甚至加碼表示,如果中共攻台,「有隻掃帚,我都拿起來,絕不投降」。國內有識之士當然知道小國領袖輕率論戰的凶險,但當台灣年輕人冷漠或不識戰爭滋味,而稱讚嗆聲的蔡總統為「辣台妹」,甚至將和平主張視為屈膝的情況下,現況頗有「民不畏戰,奈何以戰懼之?」的趨向,所以國民黨應該在堅持過去和平政策的基礎上做出若干修正:一、儘快任命駐美代表。或許國民黨目前還沒經費派任常駐代表,但至少先任命,表示國民黨重視對美關係。
二、以黨的文件聲明支持任何公司在國際貿易中的合法權益與自由貿易精神,以及只做大陸人民的朋友而非敵人的態度。在聲明中也應該同時申明捍衛本土可能因貿易戰受傷的公司,例如台積電、日月光、聯亞等。
三、在宣傳上將台灣與兩國互動政策脫勾處理。台灣在與大國互動中難免借力使力,但在政策宣傳時卻應該指出:追求平衡或扈從(Bandwagon)政策其實不適當,也不能精確描述台灣對兩國的關係。例如,中華民國會對所有國家採取和平友善政策,但不會為了任何和平理由在主權議題上妥協;而在東海與南海議題上,中華民國也不會尋求其他強權來平衡日本及中共在該區域的影響。
四、讓人民瞭解國民黨政策增加了人民對未來選項的價值。由於缺乏與中共的互動溝通與不區別對待政府與民間的錯誤政策,民進黨政府對美一邊倒政策容易激怒大陸人民,此正在改變兩岸和平的現狀,也限縮了台灣人民對未來的可能選項。這不僅攸關利益,也包括主體性議題。在民主化之後,「主體性」成為台灣人民追求的目標之一,尤其在太陽花學運之後,年輕人更是念茲在茲。一個限制選項的政策很難說的上是具有主體性的政策,國民黨想要確保的,就是下一代可以多個選擇的機會。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