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華府智庫亞斯平研究院(Aspen Institute)於7月18至21日召開了年度的「亞斯平安全論壇」,與會人員多為政府國家安全單位現任及前高階官員、各界領袖、記者以及新聞媒體從業人員。美國中情局東亞任務中心副助理主任柯林斯(Michael Collins)在一場探討中國崛起的會議中表示,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和他的政權正在對美國發起一場「冷戰」。柯林斯強調,美國現在所面臨全球最大的挑戰是來自中國的威脅。當前中國在全球的運籌帷幄、擴展勢力範圍 ,主要意圖是取代美國成為世界的超級強權。並且是透過不須訴諸於武力衝突的手段達成,中國想要確保世界每個國家的政策利益是與中國靠攏,而不是美國。柯林斯也提到,中國利用世界忙於關注911恐怖攻擊事件和2008年金融危機之際,只將焦點專注在擴張自己的勢力範圍。對此,代理亞太助務卿的董雲裳(Susan Thornton)呼應,中國相當「善於利用機會」,也就是邁入21世紀之初,美國聚焦在中東事務和接下來的金融危機,讓中國有機可趁,得以對內快速成長和對外擴張。
美國聯邦調查局局長雷(Christopher Wray)和國家情報局局長科茨(Dan Coats)在阿斯彭安全論壇的會議上也都一致地認為,中國是對今日美國最具危險性的國家。科茨說到,美國需要決定中國是「真正的敵人或是可接受的競爭者」。他批評中國剽竊商業機密和學術研究,美國應該謹慎考量與中國「必須開始劃清界限的地方」。前國防部情報副部長萊特(Marcel Lettre)則表示,中國共產黨所使用的戰略,是在政治、金融、和軍事各方面建立起並鞏固它在亞洲及其他地區的地位,藉以擴展中國的勢力範圍。因此,萊特進一步指出,「接下來新的世紀將由美國和中國如何運用他們的權力資源和之間的關係所決定」。
冷戰的結束,學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1989年美國《國家利益》雜誌所發表「歷史的終結」一文,是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沈浸於將自由市場經濟和民主價值推廣至全球的時代象徵性作品。而哈佛大學教授杭亭頓(Samuel Huntington)於1993年美國《外交事務》季刊發表「文明的衝突」一文,和接下來在2001年 所發生由賓拉登領導的蓋達組織攻擊美國世界貿易中心雙子星大樓的911事件,使探討西方文明與伊斯蘭文明、美國中東政策、國際恐怖主義、和反恐戰略之文獻如雨後春筍,蔚為風潮。然而,2014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併吞克里米亞,以及中國積極擴張海軍之際,如學者曼德爾(Michael Mandelbaum)在《美國如何丟掉世界?》 一書中所言:「大國政治又恢復。」歷史的發展來到了一個新的階段,也因此,金恩(Stephen D. King) 的作品《大退潮:全球化的終結與歷史的回歸》於焉誕生。
學者科特金(Stephen Kotkin) 在最新一期的美國《外交事務》季刊發表「 現實主義世界」一文表示,「地緣政治沒有回歸;它從未消失。」如今美國與中國兩國之間的競逐強權政治,在歷史上是舊事重演,劇情相同,只不過主角不同罷了;也就是,遊戲都一樣,只是玩家改變了。在逐漸增加探討中國未來發展意圖的文獻當中,認為中國意圖取代美國成為世界超級強權的共識已然形成。這反眏現實主義所強調,國家之行為是人性特質的延伸。 古典現實主義者摩根索(Hans J. Morgenthau)在《國家間政治》一書中曾提及,求生存、渴求權力與追求主導地位以控制他人是所有人類共同的特質。他在其《 科學人與權力政治》著作中也指出,渴求權力與自私緊密相關,因為自私的典型目標像食物、庇護所、和安全等,是一個人維持基本生活的主要需求。但渴求權力不僅是攸關個人的生存 ,而是一旦個人的生存需要在安全無虞之際,他對權力的欲望驅使他尋求在同儕之間的支配地位。人性的特質幫助我們了解國際政治與國家的行為,既然國家是由一群人所組成,國家追求權力擴張的行為,即是人性特質的延伸。因此,國際關係是人性本質的延伸。中國在對內發展達到國強富足之後, 勢必會對外擴展權力政治,追求成為主導世界的強國。
19世紀是全球權力轉變的主要時期。中國在19世紀初還是世界上最強盛的國家、最大的經濟體,但從1839年第一次鴉片戰爭之後接下來的發展卻進入長期的衰退。另一方面,美國藉著領土併吞和軍事干預,成為區域霸權,並在1945年後崛起取得全球主導權。科特金在「現實主義世界」文中敘述到,美國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是透過結盟、自由貿易、和多邊主義,並以全球軍事主導地位做為後盾,來促進它的國家利益。這點和歐洲和日本在海外領土建立殖民勢力不同。而且戰後建立多國組織的過程和其所形成的體系不是所謂的「自由國際秩序」,其實是廷伸美國勢力範圍的機制。
1950年代,中國共產黨穩固政權,1980年代最高領導人鄧小平致力於整頓內部事務,從事經濟開放改革政策,循著以經濟發展創造富裕國家、達到「富國強兵」的目標。科特金認為,中國的經濟和國力在美國所提供的全球安全和經濟開放市場的大環境之下復甦,不僅成為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並在強大的經濟為後盾之下,逐漸拓展其勢力範圍到各地。例如,中國領導人習近平2013年提出「一帶一路倡議」政策,從事橫跨歐亞大陸(一帶)和印度洋沿海(一路)港口、鐵路、道路 、輸油管、電信設備等基礎建設的投資。目的除了提供出口中國過剩的產能,也讓他國的經濟越來越依賴中國,經濟互賴的結果就是增強中國的地緣政治影響力。「一帶一路」是建立以北京為中心的大歐亞地帶,一方面平衡美國在亞洲航運的影響力,另一方面也讓歐洲遠離大西洋的勢力範圍。習近平的長期規劃是建立一個依從中國利益和由中國主導「穩定維護」的國際秩序,取代西方法治和民主推廣世界秩序的藍圖。
中國的勢力範圍可能超越美國所建立和主導的國際秩序嗎?英國國際關係學者卡爾(E.H.Carr)在《20年的危機(1919-1939)》一書中提到,國家之間和人們之間存在利益的衝突。擁有優勢、境況富裕的國家和人們會傾力保有和捍衛他們的特權地位。而處於弱勢的一方,則會盡力改變這樣的局勢。國際關係的本質就是這種利益關係的衝突。如同學者艾利森(Graham Allison)在《外交事務》季刊的著作「中國對抗美國:主導下一波的文明衝突」一文引述
鄧小平所言,西方所謂的「人權、自由、和民主意在維護強盛、富有國家的利益,利用他們的優勢脅迫弱小國家,以追求霸權和實踐權力政治」。
艾利森並且引用《孫子兵法》的《謀攻篇》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他建議美國川普政府必須了解北京如何看待中國在世界上的角色和國家核心利益,而不能是美國自己所認為的鏡射,這樣美國就能準備好來與中國協商。
然而,我們也不要忘記:美國的崛起,是中國本身出現問題。一個強權國家的衰退有時並不是因為外部的威脅或被打敗, 而是來自於本身自我挫敗的行為。因此,美國最重要的是搞定自己國家的問題,再度厚實國力。董雲裳在亞斯平安全論壇會議上也提到,美國需要回到本身做的好的部份,那就是軟實力,是美國全球夥伴願意追隨美國體制、與美國站在同一陣線之吸引力所在。她認為,美國在這方面強過於中國。所以,當既有的強權美國碰上崛起中的強權中國競逐世界主導權,就看誰端出的「牛肉」能贏得人心了。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