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had to avoid any suspicion that Singapore was influenced by kinship ties with China…We wanted to first weed out communist subversives in our Chinese middle schools and Nanyang University…We had seen how susceptible the China-born were to pulls of sentiment and blood….Most important of all, as we expected them to characterize Singapore as a kinsman country, we decided to emphasize our distinctiveness and separateness from them...all meetings…would be conducted in English.” —李光耀1
中新國防部長會面
中國國防部長常萬全於今(2018)年2月5日至8日赴新加坡訪問,除了與新加坡國防部長黃永宏見面外,也拜會總理李顯龍,並與副總理兼國家安全統籌部長張志賢早餐會。在這些高層溝通中,雙方認為有必要建立開放與包容的安全架構,也將在2018與2019通過合作演習與軍艦互訪加強關係。
這不是第一次雙方有加強合作的意向表述,實際執行情形雖有待觀察,但這是去(2017)年9月以來,雙方國防部長第三次見面,且數次會面中留下諸多互擁與攜手的圖像,也獲得國營新加坡媒體大幅報導,強調中新關係親密之意甚明。黃永宏還引用常萬全之言,指來新加坡不像出遠門,而像是在同一個鎮上拜訪好朋友。更特別的是聽說讀寫多用英文的黃永宏,卻在公開場合努力以華語歡迎與送別常萬全。
華語的政治意義
華語的使用在新加坡有很深的政治意味。一甲子前新加坡開始自治時,由於選民以華人居多,不但出身華文教育者多,左派聲勢也高漲,在冷戰的氣氛下,受華人教育的領袖常被右派或殖民主義者貼上標簽,認為他們親近中國共產黨或以華人居多的馬來亞共黨。不過既然華人群眾是重要票源,因此也成為左翼人民行動黨爭取的對象。為了鞏固其支持,李光耀不但開始努力學習華文,也將三個孩子送入華校。
值得一提的是,李光耀在1955年首次參選時幾乎不會任何一句華文,也因此被同選區的對手藍天質疑無法代表華族群民,不過藍天試圖以語言及文化手段挑撥感情並不被華人選民所接受,仍然將只會説英語、馬來語及日語的李光耀送進議會,爭取獨立。
雖然華人選民為了左翼反殖大業,展現跨語言文化的氣度,但李光耀與受英文教育的菁英在人民行動黨內自成一派,掌權後與原來黨內受華語教育的政治菁英衝突日深,於是和吉隆坡與倫敦合作,指責這些昔日同志是共產黨/華人沙人主義者,並將其領袖在沒有公開審判下長期拘禁,在一連串的逮捕中,最著名的就是國會議員謝太寶遭拘禁32年,直到1998年才釋放。
謝太寶是新加坡南洋大學畢業生,也在南洋大學工作,從反華人士的眼光中來看,「南洋」二字是「中國中心」視角的產物,就是心向中國,而從他身上也折射出由於政治鬥爭,新加坡的華文教育,特別是培養過許多華人菁英的華文中學及南洋大學,皆有培養中國共產黨同路人的嫌疑,因此逐漸成為政治禁忌並受到政府打壓,最終大約在1980年代遭到澈底拔除,影響所及,使當今新加坡大多數的家庭已不用華文溝通。
「親戚國」與英語
新加坡官方貶華文重英文的主要理由是族群和諧,論點是新加坡是多族群國家,若說中文會被認為是北京與台北外的第三個中國,而新加坡地理上又被極為恐中的馬來人所包圍,因此雖然英語、馬來語、華語、淡米爾語都是法定語文,但新加坡領導人從李光耀到當今政府都強調使用殖民者留下的英文(人民行動黨英語菁英的真正母語)與中國領導人溝通或接受媒體採訪,也認為英語才是中立語言,才能舒緩馬來人緊張與促進族群和諧。
官學界都十分稱頌的例子是李光耀認為北京一直試圖用華人身份影響新加坡政治,不滿北京把新加坡當成「親戚國」(kinsman country),因此在1976年首次訪問中國時,特別強調使用英文,以強調新加坡和中國的差異和區別,以消滅北京這種幻想,突顯新加坡是主權國家的身份。
其實李光耀是扭曲了「親戚國」的意思。因為北京「親戚國」的原意是比喻英國與紐澳關係,華人雖與中國有文化與血緣關係,但中國不會渉入華人事務,因為新加坡已是主權國家。不過在冷戰、新加坡內政、族群及語文的政治操作下,華人説華文成了罪名,華人説英文才能證明不是親戚,也成為政績。
情勢變遷
與新加坡鄰近的馬來人,曾為境內主要由華人組成的馬來亞共黨有過不少衝突,更因此而支持李光耀消滅受中文教育的政治對手。然而隨著中國影響力上升,吉隆坡當今不但不再恐中,反而積極與中國擱置爭議,推動包括軍事演習與採購軍艦採購在內的敏感合作。
與中國的友好,就文化上而言,昔日被打壓的華文教育,現在重新振作,不但改善國內華文大學地位,也招倈廈門大學設分校。更重要的是雖然馬來西亞在南海問題上雖是主要聲索國之一,卻選擇迴避與北京正面衝突,積極參加中國「一帶一路」規劃,吸引基礎建設投資,包括在新加坡以北約一百五十公里處建立「皇京港」(Melaka Gateway),以圖重振馬六甲光輝,取代新加坡的轉口地位。
中國和馬來西亞日趨緊密的關係令新加坡緊張。新加坡表面上質疑中國建港的意圖,指恐為軍事使用,實際上更擔心賴以維生的馬六甲海峽商業與戰略地位被取代。不過時值新加坡在南海爭議中力挺美國,中國不但未予回應,反而加強與馬來西亞包括高鐵在內各基礎建設上的投資,儼然要打造另一個新加坡。
美國與重現的「親戚國」
中國與馬來西亞親近的另一理由是美國和馬來西亞首相納吉關係不佳,而隨著中國在亞太崛起,中美雙方衝突難免,中國趁機發展與吉隆坡的合作,如此也對照出新加坡則和美國的長期軍事合作關係。
從美國2011年起將新加坡當作濱海戰鬥艦的亞太基地後,中新雙方的關係就處於微妙狀態,到了2016年新加坡在南海問題中一面倒向美國,中國不再遮掩,以扣留裝甲車與拖延雙邊經貿合作為回應。對中國而言,新加坡不是南海聲索國,但未守住李光耀的平衡外交祖訓,反而擔任美國馬前卒,《環球時報》的批評可為代表:「新加坡是東盟國家中最堅定的美國盟友,隨著中國崛起,它長期以來面臨如何在中美之間搞戰略平衡的難題。它的做法總體上是這樣的:能平衡就平衡,平衡不了就先顧美國那一頭。」
《環球時報》除了奚落其為親美牆頭草外,也特別強調不要在新加坡事務上「用心、動情」,而中國在這方面的實質的動作是去年五月「一帶一路」高峰會中,刻意不邀請李顯龍參加,卻邀請馬來西亞首相納吉。中國明顯地暗示在「一帶一路」的關鍵地區-馬六甲海峽-將會把大餅分給馬來西亞,這在新加坡國內引起軒然大波。
為了促使中國用心與動情,李顯龍在2017年9月突然率大批官員赴中國訪問,謝罪之意甚明。而行前也特別安排,以流利的華文接受《新華網》的影像專訪,處處稱讚中國外,透過華語的使用也暗示族群與語言上與中國相近之處,突顯「親戚國」的身份,期待北京不念舊惡。李顯龍是華校出身,華文流暢,之前多少也有和中國媒體以華文互動的經驗。然而,國防部長黃永宏出身英校,通常僅選舉期間使用華文,仍勉力使用華文來討好中國國防部長,更突顯新加坡現在中國跟前爭取「親戚國」身份,期待北京在感情上能對新加坡另眼相待。
華語打破陳規,取代英文使用在與中國官方的外交場合,説明了新加坡孕釀中的遠美親中的外交方向。
結論
就中國而言,是否會因新加坡的費心示好而「用心、動情」,仍有待觀察。相較於新加坡官媒與黃永宏個人在臉書上不斷突顯熊抱與牽手上的親近,《新華社》只簡單地陳述「常萬全與黃永宏舉行了會談,雙方就地區安全形勢、兩國兩軍關係、中國與亞細安防務合作等共同關心的問題交換了意見。會談前,黃永宏為常萬全舉行歡迎儀式,並陪同檢閱新軍儀仗隊。」
即使中國態度冷淡,但相較起二週前已是很大的進步。參加今年瑞士達沃斯論壇的新加坡總理公署部長陳振聲在1月24日表示,新加坡可以在「一帶一路」中做出貢獻。但《新華社》發表的〈達沃斯論壇各國代表熱議一帶一路〉,提到了巴基斯坦、蒙古與泰國,對陳振聲的表態刻意的視若無睹。
中國冷遇新加坡又加強與馬來西亞合作之際,為了「族群和諧」而被犧牲許久的華語,重新被新加坡用來當作討好中國的外交工具。一度鄙視的「親戚國」身份,瞬間重現價值。黃永宏的華語加上常萬全「同一個鎮(陣線?)」,暗示的可能是中新雙方軍事上未來可能有更多合作空間。如此,李光耀生前預言的中美共同使用新加坡海軍基地,恐怕來臨的腳步會更加快速。
1. |
Lee Kuan Yew, From Third World to First: The Singapore Story 1965-2000 (New York: Harper, 2000), pp 578-579. |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