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01.17
姜書益
前駐俄羅斯資深外交官
一、前言
最近普丁總統驕傲地表示,俄國軍人維護了敘利亞國家之獨立,也拯救了阿塞德政府的危亡,但問題是這個政權還能存活多久。俄學者薩爾科夫斯基(Александр Шарковский)最近在「獨立報」上撰文指出,敘國媒體報導,阿塞德政府已全面擊潰伊斯蘭國(ISIS),並收復了敘利亞東部大城阿部凱馬勒(Abu Kamal),現在ISIS幾乎已失去敘國所有大城市,只能控制一些農村和東部沙漠地區。俄國防部亦高調宣稱,敘利亞戰爭的高潮已過,整個戰事將很快落幕,在中東政策上一再失誤的美國,對此不敢有太多評論,五角大廈僅預測未來大規模傳統戰將由小型游擊戰所取代。至於受華府支持的遜尼派「阿拉伯國家聯盟」,對什葉派德黑蘭的勝利則極為吃味,以色列國防部長李伯曼(Avigdov Lieberman)甚至公開籲請各國務須建立一個針對伊朗的反恐聯盟。1
使人不禁懷疑,莫非敘利亞反恐戰爭結束後,中東另一場遜尼和什葉派的宗教戰爭將正式開打。
二、伊斯蘭宗教的復興
本週普丁與敘利亞阿塞德總統,在南俄渡假勝地索契會談時表示,俄敘兩國聯軍最近在戰場上獲得全面勝利,但要徹底殲滅恐怖分子恐怕還需要若干時日。此外,兩國領袖同時也就戰後敘國情勢交換意見。普丁表示戰後俄羅斯將減少在敘國駐軍。他表示:「我們共同對抗恐怖主義已獲得最後勝利,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處理戰後的政治問題。」從普丁的談話可以看出,敘利亞戰事即將結束,莫斯科希望以和平方法來處理敘國未來。阿塞德對普丁的協助表示由衷感謝,並謂敘利亞將不放棄所謂的「阿拉伯民主主義原則」,他表示,遵循著這項原則,敘國人民才能打敗恐怖主義,而且從二戰以來,二十至三十年代,在阿拉伯民主主義發展的過程中,其父老阿塞德方能成為敘國的總統云。
當然阿塞德深悉,儘管俄羅斯軍事力量是敘利亞政府的安全保證,但大馬士革更需要維持與德黑蘭的友好關係,因為伊朗才是敘利亞無可取代的鐵桿盟友,甚至比俄羅斯更為重要。因為阿塞德政府是一個世俗的穆斯林政權,但從阿拉伯歷史角度而言,世俗政府的權力往往不及伊斯蘭宗教的影響力。從二十世紀末到廿一世紀初,可說是中東和全世界伊斯蘭宗教的復興時期,目前中東已成為伊斯蘭最具代表性的地區。在阿拉伯世界,一個領袖如果想維持其政權的穩定,決不可排除伊斯蘭的宗教因素。阿塞德所謂要依靠「阿拉伯民主主義原則」的說法並不正確。事實上,維持其政權最重要的力量,是伊朗宗教領袖的承諾,因為他們宣布接受敘利亞阿拉維教派為什葉派的一支,甚至表示伊朗未來一定要全力支持敘利亞什葉派弟兄。這才是阿塞德政權存在的主要原因,然而德黑蘭的支持並不全是宗教情誼,更大的原因是伊朗基於地緣政治需要所致。
三、俄羅斯的去留
阿塞德政權是在獲得俄國軍事力量、敘利亞民主力量(Syrian Democratic Forces, SDF)、伊拉克軍隊,以及國際聯軍的共同努力下,才能成功擊敗並逐漸消滅ISIS,雖然目前雙方仍在駁火中,不過ISIS目前已是強弩之末。現在俄羅斯已公開宣稱,戰後將大幅削減其在敘國的軍力,並表示莫斯科未來只想保留兩處軍事基地,其一是賀梅明(Hmeymin)空軍基地,其二則是塔爾圖斯(Tartous)海軍基地。目前所有協助敘利亞的外國武力中,只有俄羅斯公開表示將於戰後撤軍之意願,至於安卡拉、德黑蘭及美國均無撤軍之意,華府甚至表示,美軍將長期留駐伊拉克。
分析認為,如果不算過去若干小挫敗,俄羅在敘利亞這場戰爭中已成功地展示其強大軍事力量,現在正是俄軍從敘國戰場上光榮撤出的最佳時機。況且目前阿塞德政府仍擁有伊朗志願軍、黎巴嫩真主黨、阿富汗、巴基斯坦什葉派聯軍,以及其本國部隊,用以維護其政府生存應該是綽綽有餘,俄軍的撤離暫不影響其安危。
特別是俄羅斯在本地的軍事行動,對域內國家甚至庫德族而言,都是極大壓力。德黑蘭與各國看法相同,都認為俄軍的階段性任務已完成,現在正是它光榮撤出的最佳時刻。最近由於遜尼派領袖沙烏地阿拉伯在葉門衝突中迭遭挫敗,所以利雅德當局有意邀請西方共同對付伊朗,同時也準備利用聯合國對伊朗進行制裁。根據這種邏輯,中東反伊陣線恐怕將很快出現,所以華府、耶路撒冷與利雅德也許很快形成反德黑蘭聯盟。依此情況發展看來,如果俄羅斯繼續留在敘利亞,俄軍是否要繼續幫助伊朗,這將是一個極其棘手的問題。
四、德黑蘭的利益
根據伊朗的戰略思維,建立一條由伊朗經伊拉克、敘利亞、向西通往黎巴嫩地中海的「什葉派走廊」,一直是德黑蘭當局的夢想,其主要目的是基於經濟考量,這種經濟需求將影響伊朗今後數十年的政策。此一戰略目標除以軍事手段外,很難以外交方法達成。多數專家均認為敘利亞危機雖是「阿拉伯之春」所造成的,但絕對無法排除伊朗在敘利亞戰爭中的重要作用,況且只有因為敘利亞戰爭,伊朗軍事力量才得以合法地進入地中海。根據以色列情報顯示,伊朗軍隊未來根本不打算離開敘利亞,伊朗軍方已在大馬士革附近,距以色列邊界僅30公里處,建立一個永久的的軍事基地。以國情報指出,曾參加敘利亞內戰多年的伊朗軍隊,未來可能成為敘國軍隊的中堅,對以色列而言,這對該國安全將有直接威脅。
以色列國防部長李伯曼表示:我們絕不容許伊朗在敘利亞建立什葉派軸心,也不容許建立對以色列安全具有威脅的前進指揮所,並謂以色列將以武力阻止這類威脅出現。十月十九日李伯曼更向本地區國家表示,對抗ISIS的聯盟即將功成身退,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成立一個以對抗世界上支持並援助恐怖主義最大國家伊朗的聯盟,此一說法使我們清楚了解,以色列企圖籌組反伊朗國家聯盟的立場和決心。所以未來大馬士革將面臨一種情勢,如未得到德黑蘭支持,阿塞德政府將無法存活,阿氏也了解他無法依靠莫斯科生存,因為俄羅斯本身經濟力量有限,而且自顧不暇,無法向敘利亞提供足夠支援,況且俄羅斯國內多為遜尼派,什葉派團體不大,所以也不可能得到俄國穆斯林的支持,阿塞德現在除伊朗之外並無其他選擇。
五、反伊朗聯盟的建立
可以斷言的是,如果反伊朗衝突戰爭發生,很可能將引發中東和中亞地區的動亂,同時也將造成周邊情勢的緊張。這將是穆斯林遜尼派與什葉派公開決裂的開始。得到美國和以色列支持的遜尼派國家將成立反伊朗聯盟,原先反恐聯盟的成員,都將投向美國加入反伊朗聯盟。如果黎巴嫩真主黨與大馬士革聯合,敘利亞的基督教德魯茲民兵(Druz)很可能都將選擇避免捲入衝突。阿塞德只得依靠阿拉維教派及什葉派穆斯林的支持,至於遜尼派反伊朗聯軍在敘國境內,反而可能得到德魯茲民兵、庫德族及遜尼反對派的支持。
此時俄羅斯必將面對一種尷尬局面,究竟是否願意加入一場毫無勝算和未來的戰爭,而且極有可能使莫斯科面對國際聯合勢力,就像過去一八五三至五六年的「克里米亞戰爭」的相同情況,或與大馬士革、德黑蘭劃清界線 保持距離,在遜尼與什葉派衝突中作壁上觀。此外,在伊拉克的美軍恐怕也無法避免失望,因為受華府一手操控的巴格達什葉派政府,絕不可能與其德黑蘭同門教友作戰。美國大概只能再試圖利用庫德族武力,但華府的行動必將引起安卡拉當局的不滿,當然美國也可能利用遜尼反對派。事實上土耳其對美國利用庫德族因素一向持反對態度,因此安卡拉不太可能加入國際反伊朗聯盟,否則也許僅形式上加入,實質上則根據其本國利益而行動。所以如果國際反伊朗聯盟成立,那麼在敘利亞反恐戰爭甫結束,伊拉克宗教戰火必將重新燃起。
此外,阿富汗內戰情勢恐怕也將因反伊朗聯盟的形成而變質,未來北約和美軍在阿富汗戰場所對付者,恐將不再只是塔里班而已,而是整個什葉派教眾以及新的敵人:包括哈札拉(Hazaras)及伊斯瑪依勒(Ismailists)族人。因為這些部族都是德黑蘭的忠實支持者,並且為伊朗宗教領袖所承認的阿富汗什葉派。前者約200萬,佔阿富汗總人口9%,他們自稱為成吉思汗後裔,原居住在波斯(現今伊朗),十三世紀後移居阿富汗國,多屬什葉派,並操伊朗法西語,十八、十九世紀因受遜尼派壓迫而移居阿富汗中部山區及其他省份。至於後者約100萬之眾,佔阿國人口5%,他們可分為兩大部族,分別居住在阿富汗哈札拉、巴格蘭及喀布爾一帶,均接受伊朗的號令指揮。2因此,屆時阿富汗戰火恐將擴大矣。
六、結語
蘇聯解體以來,由於國內因素,使俄羅斯在中東的地位和影響力幾近於零,本地區的主導權逐漸由美國所掌控。然而自「阿拉伯之春」運動發生後,中東情勢徹底改觀,莫斯科在中東的角色和地位再度提升。特別是長達6年的敘利亞內戰在俄、土、伊三國的會談下停火,而且在三國的保證下,各敵對派系竟同意妥協。值得注意的是,這幾次會談不僅排除美國和聯合國,甚至連遜尼派的阿拉伯聯盟均未參與。莫斯科儼然已成為中東問題的仲裁者,充分顯示俄羅斯重返中東的態勢業已成形。
不過儘管俄、土、伊三國在中東反恐戰爭中的合作密切,但三國對敘利亞的立場並不完全相同,如德黑蘭並不希望與其友好的阿拉維教派阿塞德政權倒台,更想建立一條由伊朗、經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通往地中海的「什葉派經濟走廊」;但對莫斯科而言,無論遜尼、阿拉維,甚至基督教任何教派政府,只要能理解俄羅斯在本地區戰略需求者,均可與其合作。換言之,俄羅斯並不排除與遜尼派國家的往來,但莫斯科卻不願捲入穆斯林的宗教紛爭中,如在卡達與沙烏地阿拉伯的斷交問題上,俄羅斯便公開表示他並無既定立場。恐怕這就是普丁急欲從敘利亞撤軍,不想陷入中東宗教紛擾的主要原因之一。
1. |
Александр Шарковский, Кремль заявил о своей победе в Сирии, Независимая газета, 24. 11. 2017. |
2. |
Александр Малашенко, Афганистан, Что будет после войны, Известия, 28. 12. 2001. |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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