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七年,中國大陸的社會信任感急遽下降。中國社會科學院指出,2011年居民的社會信任度僅59.7分,跌破警戒線。此外,德國統計公司Statista的跨國調查指出,中國大陸的國家製造指數(made in country index)只有28分,僅高於伊朗。這表示:世界各國民眾普遍不相信,中國大陸製造的商品。為此,中國國務院發布《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規劃綱要》,預期至2020年建立覆蓋全社會的徵信體系,以期端正社會風氣。
但問題是,歐美各國的主流媒體──《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以及《經濟學人》(Economist)相繼發出警訊,擔憂北京當局將實現數位獨裁。這原本立意良善的政策,何以引發高度爭議?值得我們深入探究。在章節安排上,後續兩節分別從兩個面向──評估項目與可能影響,描繪中共信評的特徵。最後則是結論。
壹、中共社會信用體系的內涵
迄今中國國務院尚未發布,關於個人信用評分的內涵。因此,本文廣泛蒐集相關文獻,勾畫出可能的評比項目。這大致可區分為五個面向。一是基本資料,包括姓名、性別、年齡、婚姻、住房與學歷。例如:女性的按期還款的比例,普遍高於男性,因此女性的信用分數較男性高。此外,學歷愈高意味著收入較多,故該行為人的信用分數也較高。
二是職業,舉凡在職年限、年收入、職銜,以及行業別。無疑地,在職年限愈長、年收入,以及職銜(如總經理)愈高,則民眾的信用分數愈高。行業別則需特別說明:從事「衛生、體育與社會福利業」、「文化藝術及廣播、電影與電視業」,以及「教育業」的民眾,其收入較高或還款較穩定,因此,這些族群的信用分數最高。反之,從事「采掘業」與「製造業」的民眾,其薪資偏低,故信用分數最低。
三是信貸紀錄。居民的銀行帳戶數目愈多,或持有信用卡的數量愈多,則其信用分數愈低。此外,民眾的貸款金額愈高、筆數愈多、年限愈長,以及投資高風險領域,則其信用分數愈低。同時,貸款人逾期還款的天數愈長、次數愈多,則其信用分數也愈低。此外,中國人民銀行徵信中心,尚加入公民的擔保筆數與額度。這意謂:居民為人作保的金額愈大、次數愈多,則其信用分數將愈低。
四是消費習慣,即中國大陸居民的電話費、水電費,以及瓦斯費等欠繳紀錄愈多,則其信用分數愈低。特別是,中共還與八家徵信公司──芝麻信用、騰訊、鵬元、中誠信、中智誠、北京華道、深圳前海徵信中心,以及拉卡拉信用管理公司合作,全面地蒐集網路民眾的行為偏好。例如:若民眾愈沈溺於網路遊戲,則其信用分數愈低。相對而言,家長大量購買子女的生活必備品,則可視為盡責的父母,因此,其信用分數較高。特別是,北京當局亦將商品產地納入考量,即網民更多地購買中國大陸製的產品,則能提升其信用分數。
五是公共紀錄。若中國大陸居民涉及民刑事案件、行政裁罰,以及強制處分的案件愈多,則其信用分數愈低。此外,北京當局也將納稅紀錄與交通違規,含括在信評之內。易言之,若行為人的欠稅金額愈多,或次數偏高,則其信用分數將大幅刪減。同理,民眾的交通違規紀錄愈高,亦將扣減其信用分數。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中共還納入網絡評論。若網路用戶沒有採取實名制,則其信用分數將大幅下修。此外,若用戶發布或轉載詆毀中共的文章,也會扣減他們的信用分數。再者,若民眾能舉報這些抨擊國家的言論,則其信用分數將能提升。不僅如此,中國大陸電子商務龍頭──阿里巴巴旗下的芝麻信用更明訂,用戶若將「失信者」加為好友,則其信用分數將隨之調降。中國大陸最大的網路即時通訊平臺──騰訊,也已跟進。
綜上所述,中共社會信用評等的範圍之廣,為世界之最,其涵蓋個人的基本資料、職業、信貸紀錄、消費習慣,以及公共紀錄。特別是,信評擴及網路言論與社群互動,顯示中共信評已成為「維穩」工具。以下將進一步梳理,中國大陸社會信用體系對其居民的實質影響。
貳、中共社會信用體系的影響
中國國務院表明,要讓誠信者暢行無阻,失信者寸步難行。具體而言,中國大陸居民的信評分數愈高,則可望擠進「紅名單」當中,進而享受諸多獎勵;反之,居民的信評分數愈低,很可能被列入「黑名單」,其日常生活將遭到許多限制。
詳言之,中共社會信用體系的獎懲機制,大致可歸納為以下五項:一是金融交易。中國大陸居民的信用分數愈高,則可享有愈優惠的貸款利率與保險費率。此外,金融機構也將優先審查他們的貸款申請,並儘速放款。反之,居民的信用分數愈低,將調高他們的貸款利率與保險費率。特別是,行為人若列入黑名單當中,則金融業者將不得提供貸款、保薦、承銷與保險等相關服務。
二是行政許可。中國大陸居民的信用分數愈高,則在教育、就業、創業,以及社會保障等領域,可享有優先適用的特權。此外,納入紅名單的企業家,更容易獲得財政補助、政府採購與工程建設標案。反之,被歸入黑名單的居民,將不得開設公司。特別是,已取得經營許可的失信業者,也無法再申請新增項目。換言之,失信者將強迫退出市場。
三是工作權。中國大陸政府已將公務員的信用分數,納入幹部任用、考核與升遷的重要依據。此外,失信者在中共黨內與軍隊系統中的晉升,也會遭到限制。特別是,嚴重失信的行為人,將不得擔任社會組織的負責人,亦無法出任企業的法人代表、理監事、高級管理人員、以及負有責任的董事與股東,更不能經營網路資訊相關產業。質言之,信用分數愈低的中國大陸居民,其工作選擇與升遷機會都大幅削減。
四是日常生活。若中國大陸居民取得較高的信用分數,則看診時毋須排隊,且不用先支付診療費與醫藥費。特別是,於緊急時刻,病患還可透過自己的信用,得到臨時的診療費。反之,被列在黑名單上的居民,則不得搭乘列車軟臥、高鐵、動車的一等車廂,以及飛機。此外,失信者的亦不得住宿,三星級或國家級以上的飯店,更不可出國觀光。特別是,北京當局嚴禁他們出入高消費場所、購買奢侈品,以及投資不動產。不僅如此,失信者的子女,不可就讀高學費的貴族學校。
五是居住與遷徙權。若信用分數較高的中國大陸居民,租用汽車與自行車將可免去抵押金。反之,信用分數偏低的居民,則成為中共公安部門的重點監管對象。此外,為確實掌握被列入黑名單的民眾,北京當局將查扣其名下的車輛,並提高對他們的臨時抽查。同時,相關單位也對嚴重失信的行為人,實行出入境管制。
附帶一提的是,中共還增加三項機制,確保獎懲措施得以順利落實。一是建立自然人、法人,以及其他社會組織的「統一社會信用代碼」制度。這表示:常駐在中國大陸的各國企業員工、非政府組織(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 NGO)的成員,都在中共信評與獎懲的範圍之內。
二是建構單一的網路平臺──信用中國(http://www.creditchina.gov.cn/),即時公布每個中國大陸居民的信用分數,以期達到跨地區、跨部門、跨領域的全面獎懲。對此,中國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副主任連維良不諱言,這項徵信機制旨在,讓「誠信者暢行無阻,失信者寸步難行」。
三是獎懲紀錄的差異化。差別化紀錄旨在,讓失信者付出巨大代價──「一時失信、長期受限」。例如:歸類在黑名單的中國大陸居民,其不良紀錄將保持三至五年。不過,要長期保持在紅名單當中,亦屬不易。因為該名錄為即時更新,意即民眾稍不慎違反前述規定,很快地就會從紅名單當中剔除。換言之,民眾必須隨時保持「自覺」。
綜上所述,中共信評的獎懲機制,是滲透到日常生活,舉凡金融交易、申請行政許可、工作選擇與升遷、居住與遷徙自由。特別是,醫療、搭乘大眾交通運輸工具,以及子女的受教育權,亦包括在內。此外,北京當局更建構統一社會信用代碼,試圖將信用評等,擴及到居住在中國大陸的外國人士。同時,中共再藉助單一的網路平臺,即時公布每個居民的信用分數,進而達到動態監控的目的。
參、結論
中國大陸政府意欲透過信用評等,並輔以獎懲機制,以期矯正虛假欺騙的行為。與先進國家的信用評分系統(credit scoring system, CSS)相比,中共信評的特徵有二:第一,CSS僅限於融資借貸時使用,即作為商業銀行核放貸款的參考依據。但是,中共信評則深入到各個領域。第二,CSS的資訊,僅限於金融機構與當事人知悉,而中共信評則藉由「信用中國」網站公諸於大眾。
中共社會信用體系,或許較趨近美國公民的社會安全號碼(social security number, SSN)。首先,兩者都記載每個居民的納稅紀錄,亦擴及電話費、水電費,以及瓦斯費的繳款歷程。其次,兩者的影響範圍都很廣泛,舉凡申請信用卡、房屋租賃、求職與購買保險。第三,中共也著手建構「統一社會信用代碼」制度。
但問題是,即使信用破產,美國民眾只要使用現金,仍可立足於社會。更重要的是,SSN沒有追蹤,民眾批評政府的網路言論,更沒有將自身與失信者的親疏關係納入考量。換言之,中共社會信用體系,應該更像是電影《關鍵報告》(Minority Report)中,具備全知(all knowing)的超級警察,即透過網路長城與大數據分析,防範民眾犯罪於未然。這可能就是日後的中國大陸的社會管理模式。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