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正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武力統一論的主張在中國大陸一再受到炒作及關注,使得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原本是對岸主流的和平統一論,似乎不再普遍受到各界的認同。
為什麼會出現武統論?對於兩岸關係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及危機?又應該如何因應以消除負面衝擊,這些都必須探討。
一、武統論的出現背景
武力統一台灣的訴求,從國共內戰、國民政府播遷來台以來就一直存在,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主要限於對岸軍界以及學界的特定強硬人士,通常也只是內部討論,而不及於多數大眾。
不過這種情況,隨著2016年台灣政權輪替而出現變化。蔡英文總統正式就職之後,由於對於「九二共識」遲遲不願鬆口,讓對岸憂心原來的「一中各表」共識有所改變,因而出現了極大的反應,有三個現象特別值得注意:首先,許多涉台學者在兩岸交流時,動輒提出武力統一的主張,這在過去是很罕見的。其次,中國大陸新聞媒體從去年起,比起過去更常報導容易引起對岸民眾對台灣產生敵意的新聞內容,這在過去也是不容易看到。第三,中國大陸網路上出現大量討論及主張武力統一的聲音,這更是值得注意,最引起爭議的事件是具有中共官方媒體喉舌地位的《環球時報》,居然在2016年6月針對武力統一進行了網路調查,結果竟然有高達85.1﹪的網友支持武力統一台灣。儘管這項調查很快就引來中共中央「網信辦」的批評,網路上的調查數據以及內容也都迅速被移除,但是此舉絕非無因,放在前述的脈絡來看,更加不能輕忽。
二、兩岸一家親的虛實
兩岸和平統一的論調由來已久,鄧小平提出「和平統一、一國兩制」,然後一直到中共十八大之前,「兩岸一家人」的觀念就經常被提起,到了習近平上台之後,進一步提出「兩岸一家親」、「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等訴求。從文字來看,「兩岸一家人」偏向靜態的事實陳述,而「兩岸一家親」更多強調了動態的情感。
儘管有此主張,但是過去多年來的兩岸交流結果,卻是讓不少台灣民眾對大陸越來越感覺疏離。在武統論盛行的當下,這種疏離感更達到了一個新的高點。
回顧1987年中華民國政府開放民眾到中國大陸探親以來,兩岸交流一直持續至今。雖然兩岸台東交流,但是政治上到底如何相互定位,一直是一個難題,直到1992年兩岸會談取得了一個「沒有共識的共識」,也就是兩岸都同意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但是這個中國到底是中華民國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由雙方各自表述,這就是通稱「一中各表」的「九二共識」。這個共識的交集點是一個中國,至於各表的部分則互相不去否認對方的陳述。「九二共識」當然不是正式文件,而是最小限度的互相理解。
對岸強調一中,台灣強調各表,各取所需。問題是,中共官方基本上不太提各表,以免變成兩個中國;而台灣這邊則強調各表,以爭取中華民國的對等尊嚴。當兩岸交流越來越頻繁,許多台灣民眾往往發現對岸不管官方或民間幾乎都堅決認為:中華民國已經滅亡了、是過去式了,只剩下一些殘存的島嶼勢力,總有一天會完全消失。
從台灣民眾的角度來看,中華民國明明是我們過去半個世紀以來所認同的國號,而且不管出國護照、文憑學歷、手中鈔票,寫的都是中華民國,怎麼會被說成滅亡或成為過去式了呢?這完全違反親身經驗。於是當中共一再釋放善意,強調兩岸一家親,台灣民眾感受到的卻是半個世紀來的國號認同完全被否定,這樣怎麼兩岸一家親?有些台灣人進而認為:既然對岸不接受中華民國?那我們乾脆連中華民國也不要了。
過去幾年,中國大陸迅速成長,台灣相對停滯。許多大陸人對台灣人往往展現出居高臨下的態度,包括原本是好意的讓利措施也因為傷害尊嚴而引起不少反感,連帶引起了台灣的反中浪潮。到了蔡英文總統上台,台灣民眾在於大陸交流時,經常可以接觸到大陸各界強調兩岸如果不能和平統一,就只好武力統一了。在這樣的氛圍之下,如何兩岸一家親?
如果把兩岸比喻成分家的兄弟,台灣是兄,大陸是弟。弟弟希望跟兄長重新一家親,這本來是好事、喜事,弟弟卻對兄長說:「你的門戶不算數,只有我的門戶算數。」這叫兄長情何以堪?弟弟看兄長遲疑就說:「如果不能好好重合,就算強迫也要讓你團聚。」試問兄長會作何感想?
有些研究者認為,當大陸越來越強調一中,台灣卻越來越只提各表,這就突顯了「九二共識」已經不再合乎實際。事實上,當兩岸在一中各表越來越走向兩個不同方向的極端,對岸只要一中,完全不想提中華民國;台灣也有人只想各表,完全不想要認同一中,這反映的正是唯有「九二共識」才有可能成為兩岸的模糊交集,可以繼續成為未來交流的基礎,除此之外,更難找出新的交集。當然,要避免重蹈覆轍,就必須大陸認同各表,尤其是接受台灣民眾認同的中華民國,有中華民國,台灣民眾才能夠接受一中,才能夠接受大陸宣稱一中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蘇軾富含哲理的這首詩,不只適用於描寫廬山,也適用於比喻一中各表。不管是嶺或是峰,廬山就是廬山,不會因為形容而改變;同樣的,不管是中華民國或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一個中國就是一個中國,不會因為理解對方的表述而改變。一中各表絕對不會沒有貢獻,只是過去一直沒有真正落實,甚至還因此招致了反效果。在落實一中各表的基礎上,兩岸一定更能一家親。
三、強調武統造成反統戰效果
台灣如果獨立,中國大陸難免動武,這是許多人都心知肚明的底線。在很多時候,儘管大家對於底線都心裡有數,但是絕不會動不動就把底線拿出來講,否則就變成恫嚇了,這完全違反中國人的面子哲學。
兄弟要談重合,見面先說不重合就強迫。這樣如何談的下去?好哥們義結金蘭,一開始先說:如果覺得被背叛,我就打你。這樣還要結拜嗎?男女情侶一開始就說:訂婚後如果不愉快,還是會打官司確定履行婚約。這樣還要繼續嗎?或是以做生意來說,見面先說萬一沒有照我的意思走,我一定會提告。這樣生意怎麼談得成?大陸現在如果刻意宣揚武統論,動不動就威脅要打,也一樣只會造成反效果,這樣還怎麼兩岸一家親?
當然,武統論的背後因素頗堪玩味,未必是中共中央授意。只是眾所皆知,中國大陸當局把傳播媒體當成政權喉舌,高度掌控。當局認為不妥的內容,很難在新聞媒體及網路上流傳。正因如此,武統論何以能盛行,必須慎重分析。
對於武統的聲浪,有些學者認為,武力統一不是當局的基本立場。證據包括:一、中共總書記、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兩會期間沒有對台灣發表談話,顯示基調應該沒有改變。二、中共政協主席俞正聲2017年一月20日在「中共中央對台工作會議」期間,公開強調對台政策沒有改變。三、國台辦發言人馬曉光在2017年三月的例行記者會也重申,以最大誠意去爭取和平統一。
不過如果真的是這樣,又該怎麼解釋武統論的聲浪,在對岸廣為流傳的現象呢?從這個敏感議題在傳播媒體上的呈現來看,不太可能只是自發行動。
第一種解釋是大陸當局玩兩手策略,一邊強調和平統一,一邊藉由武力統一的聲音來提高對台灣的壓力;第二種解釋是當局刻意適度釋放內部對台不滿的壓力;第三種解釋則是中共內部的非當權派,藉由炒作武統來質疑當局不夠強硬,從而挑戰當局權威,達到奪權目的。畢竟武力統一也是統一,在大陸高舉反台獨的統一大旗,總不能被說成犯了大錯。以上這三種解釋可以同時存在,不過如果從當家不鬧事的論點來看,第三種的可能性大一點。
不論哪種解釋,理性來看,除非台灣宣布獨立,否則中共完全沒有必要訴諸武力。既然這樣,現在武統論盛行的結果,只會讓台灣民眾更加對於中國大陸感到疏離,更加不覺得兩岸一家親了。
四、檢討對內統戰才能兩岸一家親
統戰的意思是統一戰線而不是統一戰爭,要聯合次要敵人打倒主要敵人。對中共當局來講,主要敵人就是一切阻礙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力量。正因如此,對台灣的統戰重點應該在於兩岸一家親、合作邁向民族復興。
只是中國大陸一些人士過去對台灣的居高臨下態度,以及現在未能約束武統論,形同反統戰,絕對不利於兩岸的和平進程。然而,光是修正態度以及扼止武統論還不夠,只有中國大陸願意落實「九二共識」,回到真正的「一中各表」,而且還要從中國大陸官方到民間各界,都能夠理解並且尊重台灣民眾對於中華民國的情感與認同,回歸真情互動,才能隨著交流的深化、廣化,使得兩岸一家親、共同參與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成為可能。
結語
兩岸和平的關鍵,相當程度上取決於大陸民眾對台灣的善意。蘇起教授提醒:「兩岸和平的最大保障,就是大陸民眾的善意,但是這種善意正在降低中。」當大陸民眾普遍同意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兩岸爭議必須和平解決,就會限制對台動武的正當性。中共領導人如果繼續放任境內媒體對武統的刻意炒作以及推波助瀾,甚至讓大陸民眾逐漸認同武力統一,只怕會變成自我應驗式的預言,最終帶來災難。一旦兩岸真的發生衝突,輸的一定是中華民族及中共領導人,因為所謂的兩岸一家親、共創民族偉大復興,只能以失敗告終。
武統論的盛行,不管背後的原因是什麼,都反映出中共應該加強對內統戰,尤其必須內部先統一對台灣的態度與立場,才能推廣到各界,從而真正獲得台灣民眾的認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回到「九二共識」,而且要落實「一中各表」。
中國國家主席暨中共總書記習近平想要爭取的是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所圖既大,所謀必遠。惟仁者能以大事小,惟智者能以小事大。面對不穩定的兩岸局面,只有發揮仁者應有的包容及智慧,才能化解僵局、促進統一。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