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馬來西亞「乾淨與公平選舉聯盟」(Bersih, 簡稱淨選盟)是超黨派的公民團體,甫於11月19日完成4萬人集會,要求改革選舉制度、實踐民主,也抗議首相納吉(Najib bin Abdul Razak)與「一個馬來西亞發展公司」(以下簡稱一馬)間的貪腐行為。雖然是一個成功的群眾運動,但由於氣勢大不如前,也引起諸多討論。本文將從議題、參與者、執政者與外部力量分析其社會支持逐漸降低的理由,並思考未來發展的方向。
一、議題
淨選盟在2006年組成,2007年首次舉辦集會,以選舉不公為由,動員大約4萬人要求改革。當時這個集會屬非法,參加者無畏的精神迅速傳遞,加上政府弊端叢生與拒絕改革,因此在隔年形成政治海嘯,使長年執政的「國民陣線」(以下簡稱國陣)降至140席,首次失去國會2/3多數。此後該團體聲勢逐漸上升,2012年第三次集會聚集超過20萬人達到最高潮,國民陣線也因此在隔年大選進一步降至133席。
反對力量雖然於2013年獲得過半選票,但此成就由於選區劃分只獲89席,至此這個公民運動已顯示難以動搖國陣。沉寂三年後,2015年因首相納吉與一馬的貪腐事件,淨選盟找到新動力,超過10萬人走上街頭要求改革,也增加了要求首相下台的新主軸。由於納吉沒有下台,一年後再發動這次示威,但4萬人的數字清楚地表示相同的議題已失去吸引力。
一個持續十年的政治改革活動,支持活動訴求的公民應都已動員,既然仍難以搖撼政府,參加者會出現無力感,或者像參加嘉年華會,失去早年的精神,變成沒有政治影響力的社會運動。因此應重新組織,尋找新議題,方能延續支持者熱情。
二、參與者
淨選盟人士雖然理論上來自馬來西亞各族群,但比例上馬來人偏低,群眾結構上實際以華人為主,印度裔為輔,因此容易被操作為華人對抗馬來人。2015年由於組織內部出現問題,影響馬來人參加, 使這個活動更像華人主導,因此也壯大社會另外出現的反淨選盟人士。淨選盟以黃衣為記,反淨選盟者則以紅衣為記,而這批紅衫軍主要組成就是馬來人。
族群衝突的記憶是馬來西亞社會最深沉的恐懼。由於政治原因,早年馬華關係曾一度血腥,至今仍是華人社會家庭教育的一部份。參加淨選盟的華人多半只圖提出改革訴求,不具為革命犠牲的性格,而最近紅衫軍擺出不惜衝突的姿態,也讓參加者卻步,不願意活動變質。
另外,前首相馬哈迪(Tun Mahathir bin Mohamad)開始出現在這個活動,也使參與者擔心變調。馬哈迪是馬來人的代表,但他的出現未被認為是族群和諧。他是現行制度的製造者,也曾是現任首相納吉的支持者。馬哈迪和納吉翻臉後自組新黨,因此他的出現也反映納吉不願下台的理由:一旦失去權力,國陣內敵對他的壓迫恐怕更甚外敵。
雖然參與活動的人士擔心政治力量介入會減少原有訴求的純潔性,但相對來說,馬哈迪對馬來西亞經濟建設的功績毋庸置疑,妥善運用必可成吸引馬來群眾的誘因。除非淨選盟能不靠政治人物吸引馬來族群的參與,否則為了使活動持續茁壯,也需學習和國陣內部政治勢力合作。
三、執政者
現任首相納吉和他的前任阿布都拉(Tun Abdullah bin Haji Ahmad Badawi)不同,鑒於社會抗議聲浪大增,就任後就以改革者姿態出現,採取許多符合民意的開放措施,如廢除內部安全法。另外也積極拉攏華人,獲得楊紫瓊等著名人士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在民生建設上仍有許多建樹,因此認同選舉制度改革者,不盡然接受納吉下台的新主軸。
馬來人不是抗議主力,意味他們冷眼旁觀,也意味執政者毋需考慮抗議者的意見。眼見淨選盟勢不如前,納吉聲稱人民已對抗議感到倦,並非全無基礎。在他涉貪傳聞最高時,砂勞越選舉國陣竟拿下近九成州議會席次。雖然砂勞越政治結構不同於馬來半島,但至少表示他仍深受許多傳統馬來人支持,且連華人票也流回國陣,更證明其政績仍獲得相當的肯定。
Bersih在馬來語中為乾淨之意,以此為訴求的活動應與納吉下台無關,逼退首相也應是反對黨的事。他在民間仍有相當支持率,淨選盟期望他在抗議聲中下台,不但是緣木求魚,也讓活動實質上成為情緖抒發,降低群眾參與意願。
四、外部力量
1.經濟
對淨選盟而言,批評納吉渉貪的最佳外力支持來自美國。美國司法部門對一馬公司的相關訴訟中,不具名但多次提及的「大馬一號」官員,普遍認為就是首相本人。而調查中透露出這個專注於能源、房地産及旅游的國家戰略投資公司,由於管理不當與黑箱操作,債台高築達110億美元,已瀕臨破産。
美國在調查中許多落井下石之舉,使納吉自尋外部支持。納吉與一馬公司的問題沸騰之際,國家正逢經濟低迷與外資卻步的問題。馬來西亞雖為南海聲索國之一,但僅用含糊語言帶過,並未參加美國為首的國際法爭議,反而配合一帶一路政策,鼓勵中國在馬來西亞大舉投資,並藉此為一馬問題解套。中廣核集團以現金23億美元收購一馬旗下涵蓋五個國家與十三座電廠的能源産業,隨後再由中鐵以20億美金收購一馬旗下地產公司60%股權,在吉隆坡附近開發世界第二大地下城,凡此皆被視為是北京協助納吉解決政治危機與一馬的破産問題。
納吉投桃報李,讓馬來西亞成為一帶一路的典範。在東部,中國提供125億美金低利貸款,預定6年內在東部興建長達600公里的鐵路,鐵路工程也將由中國交通建設公司執行。在西部的馬六甲,中國將投資90億美金將其擴建成一個綜合渡假與經貿功能,規模足以取代新加坡貨運能力的地區性商港。首先將於2019年完成深水港工程,全部配套將於2025年前完成。
由於中馬貿易與投資進度飛快,讓外界高度懷疑中日即將開始競標,總投資約110億美元的新馬高鐵,已內定由中國獲得訂單。而眼看中國在馬六甲的投資可能影響生計,新加坡也指控中國的做法有軍事目的。
2.軍事
中國的商業投資是否有軍事目的,現在討論為時過早,也尚無清楚證據,但向中國購買4艘(馬來西亞國防部一度宣佈是18艘)近海多任務艦,則是毫無疑問的軍事合作。
這種4艘軍艦將有2艘在中國承造,另2艘以技術轉移方式在馬來西亞建造。雖然尚未確定型式,由於馬來西亞期待的長度在70公尺左右,一度盛傳成功外銷阿爾及利亞的C82A由於艦長達120公尺,可能性降低。下水中的056A將成中國近海護衛主力,艦長88公尺,性能比美西方同型艦,造價又低廉,略做修改後可能較符合馬來亞的要求。
無論是何種艦型,這個軍售的意義遠超過投資與貿易。馬來西亞建國以來,由於馬來亞共黨與華人政治等相關考量,國家戰略多親西方,對中國並不友善。中國製軍艦雖已在緬甸等東南亞國家使用,但出口到馬來西亞過去是不可想像的事。軍售不比人道救援演習等層次的合作,牽渉到軟硬體的人員訓練與中國武器系統的接受,後續潛在商機與政治意義巨大。
總之,一方面中國投資促進馬來西亞經濟發展,增加馬來人就業機會,提升執政的合理與合法性。另一方面由於吉隆坡和代表華人的北京建立軍事合作關係,肯定中國的政治表態亦有助改善大馬華人地位。整體而言,納吉藉中國擴大政績,也降低民間反政府意願。
結論
當納吉施政上更多突破,對比之下淨選盟的改革運動則走到瓶頸。除了由於議題重複因而缺乏吸引力,政治人物介入活動也影響也參與者的意願。活動的群眾組成很容易操作出馬華間族群衝突,故當務之急尤需吸引馬來群眾的支持。
隨著中國在第三世界的投資,勞資糾紛與公安爭議往往如影隨行,也在許多國家出現政治與社會問題。因此,隨著大批工程紛紛到來,與中國相關的勞資與公安爭議不久後或將出現在馬來西亞,受影響者主要也會是馬來人。淨選盟未來或可思考在此方向上尋找議題,不但在族群上更能突顯華人與中國的差異,對本土的關切也可吸引馬來人參與,應可替未來的社會改革添加新動能。只是屆時淨選盟由於關心主題改變,或許需要改組重新出發。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