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大選的結果幾乎跌破所有人的眼鏡。不過,誠如歐巴馬總統選前所說的:「不論發生什麼事,明天早上的太陽依舊會升起」,美國將永遠會是最強大的國家。川普的政見與柯林頓差異固大,不變之處卻是:「美國利益第一」。尤其,川普被視為是本土主義者,在實踐上應會特別將美國本土的利益擺在最優先,準此,除非美國在亞太利益的利益已盡,否則川普斷無自亞太撤離或拋棄台灣的道理。亞太乃今日世界經濟重心,出身商人的川普,斷無漠視之理。也就是說,即便川普主張撤離TPP(跨太平洋夥伴關係),並不能被解釋成撤離亞太經濟。以川普主張用減稅、低能源價格以及其它政治或行政手腕,促使美國企業回流的做法來看,川普的心裡或許想建構一個以美國本土為中心、透過雙邊軌道而分別與外國建立的一個世界經濟體,其樣態就如二十一世紀初的東協國家,一方面努力建構東區內經濟統合體,另方面與週邊國家簽訂雙邊的自由貿易協定,結果經過十年的功夫,便出現一個以東協為中心的區域經濟體RCEP(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的建構。
不少TPP的成員國如日本與新加坡仍積極於斡旋,盼美國不要放棄TPP,但川普在11月22日(台灣時間)的早晨,卻透過社群網路表明,未來上任後開頭100天內,要以行政命令展開的行動,退出TPP。他主張,重新透過雙邊談判,建立新的貿易關係,不管是鋼鐵、汽車或醫療的製造與創新留在美國,讓工作機會與產業回到美國。這種作為基本上不是撤出亞太,而毋寧是建立美國本土中心論的全球或區域經濟秩序的作為。
固然川普做為掌世界航向之舵、最有影響力的領導人,其未來的執政主張應會向現狀做出某種程度的妥協,但相信其政策的原型依然會對其政策產生影響,那除了是一種理念,畢竟也是選舉期間對於支持者的承諾。美國民主體制健全,總統個人所能改變者固然有限,但一個領導班的改變,仍會對於政治氣候漸漸地產生影響。而探索川普的政策核心概念,其政策原型包括: (1)努力挽救消失中的美國中產階級;(2) 再造美國奇蹟,重新贏回美國領導世界的權杖;(3)喚回白人失去的優越感。這些都構成「美國本土中心論」的猜測。同時,在競選期間,川普始終表現出高度自信心、白種人的優越感與傲慢,以及一種好鬥、求贏的性格,因此,對於美國本土利益的堅持應該是會持續的。
川普的政策原型的一些特點對應了他在選戰間不避諱的本土主義者(Nativist)與種族主義者(Racist)的主張。同時,也如哈佛大學教授奈伊(Joseph S. Nye)所說的,川普的心中充滿崇尚「美國第一」的情緒。這種找回光榮過去的思維自然不會只滿足於經濟的領導中心,川普必然也在意美國在國際安全上的龍頭地位。而明顯地,由他加強對俄羅斯的友善與對中國在經貿上的嚴厲指責相對照看,顯示其對外的戰略思維將回到以美國為中心的西方主義,而箇中不可免會有重美歐輕亞洲的思維慣性。
川普其與俄羅斯和解的提議,很受普欽的歡迎;而普欽今年以來,也積極尋求與日本改善關係,加強經濟與科技合作。此發展如果路徑不變,那麼,中國的聯俄策略恐將遭到重擊,甚至要面對一個「俄日美」夥伴關係的出現,而使得中俄間的互疑增加,從而削弱了北京原有「聯俄、拉歐、穩美」的戰略佈局。
對於東北亞的安全處境,川普在選舉期間固然曾批日本,要求亞太盟友不能吃免費的午餐,要負擔更多的軍費;此舉自然會增加亞洲盟友自身的財政負擔,但由於中國的威脅並不會因此憑空蒸發,兩權之下,包括日本在內的周邊國家即使咬著牙,相信也會願意支付更多的安全保費。事實上,日本早在兩年前已以行動表達支付更多軍費的意願。尤其是2014年7月1日日本政府通過集體自衛權解禁,接著又於2015年9月19日參議院以148票對90票通過安保相關法案,至此,日本的集體自衛權解禁,其擴張軍備的作為相對自由。2016年6月5日《芝加哥論壇報》報導,全球國防承包商都在亞太地區尋找商機,從澳大利亞到越南等國都在升級或購置潛艇、戰鬥機等軍事裝備,以應對中國不斷擴大的軍事影響力。看來,亞太的軍備競賽是避免不了的了。
終究,敵人就是敵人,威脅就是威脅,中國在政治集權而經濟擴張上,總是會讓鄰居不放心的;屆時,感受威脅的鄰居們自然會尋求自力救濟,這時候理念相近、較不具壟斷與威脅的次強就會被大家拱出來。而日本、印尼、澳大利亞與印度等同心(like-minded)國,其彼此間某整形式的結盟的追求,仍有助於美國以較少的投入來維持其背後統領亞洲霸權的願望。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川普欲走雙邊軌道而逐漸建構「美國本土中心論」的經濟體,那麼,這將給強調「伐謀」與「伐交」的中國,一個與週邊國建構多邊機制的戰略機遇期。最近中國官方媒體大肆轉載川普孫女穿唐裝慶新年、唐詩童謠朗朗上口的親中意象,以及大事批判希拉蕊的對照性作為,顯示中國已開始啟動討好與迷惑川普團隊的計謀。北京此舉可能是一種雙元策略:一方面藉討好川普,改善中美關係的氛圍,以穩住與美國的關係,從而降低美國對它打壓的力道;另一方,則暗渡陳倉地藉著RCEP或「一帶一路」與「亞投行」的運作,來建構其在區域的領導權。
在對美關係上,也許川普執政下的美中經貿關係會相對嚴峻,但只要中國能提供一些經濟利得和川普交換,有生意人頭腦的川普,應該不會鐵板一塊地面對,例如,假如中國在一帶一路與亞投行上給予美國更多優惠,川普不見得會反對加入;而這或許可為中國提供一個重新在亞太擴展夥伴網絡的戰略機遇期。重視利益的川普如果缺乏對中國式放長線釣大魚的陰柔戰略的認識,或是並不在乎,那麼,長期而言,有可能在亞太地區「贏了戰役,輸了戰局」。
至於川普上台對於台灣在安全與經貿上的衝擊,國內有些人士看衰蔡英文政府,並認為如果北京願意給予川普足夠利益,美中會結盟,而台灣的利益會受傷。問題是,中國能拿出甚麼樣的大利益來交換川普的若干指責,包括對美中經貿失衡、對人民幣的操縱、45%的進口商品稅、嚴格遵守智慧財產權?同時,一個基本事實是:台灣位居第一島鏈的中心位置。第一島鏈不只是一條經濟的生命線,也是自由與民主的生命線,它的重要性是無法交換的。中國視台灣為其核心利益,美國則視台灣為其防範中國海上擴張的第一島鏈之不沉的航空母艦。在歐巴馬的再平衡戰略布局上,很明顯地,自2012年下半以來,中國一直被美國及其盟友在沿著從東北亞、東南亞,乃至於南亞的這條安全線上給箝制住了。內心渴望贏回美國光榮歷史,使美國再次偉大的川普,不可能、也不需要對中國示弱或放棄其在亞太的經濟與安全資產,而厚了中國。
準此,川普又有甚麼理由捨棄台灣?即便單就軍事來看,台灣的獨立存在對美國的亞太利益是如此的巨大與堅實,美國沒有理由棄台,再更寬廣與整體角度看台灣,不管經貿、民間關係以及民主成就,台灣與美國之間皆有高度同心(like-minded)特質,在中國企圖挑戰美國在亞太霸權的同時,台灣對美國的重要性乃不言而喻。
至於兩岸關係,在可以預見的將來,美國的立場仍會以「維持現狀」為本。蔡英文總統已遵守對美國的承諾,並努力去打開兩岸關係,但以當前北京連與民進黨政府的智庫或個人的交流都加以禁止,顯然責任在習近平,不在蔡英文。這些訊息美方都充分掌握。美方也清楚,北京要蔡英文接受「九二共識」,其最終目的是要藉著兩岸關係的內政化,進而排除美國介入的合法性。川普沒有理由逼蔡英文接受立足於「一中」基礎的九二共識。
不過,儘管在宏觀的利益架構下,台美關係有自然的緊密關係,卻也不可忽是微觀上的可能的利益摩擦,包括川普在選舉期間曾直接點名批評墨西哥、臺灣、中國搶走美國人的工作機會,這方面台灣需有清晰的友美和利美的論述以及因應方案,包括善用台灣在電子商務與政府採購方面可以提供美國利益的利基。一碼歸一碼,台美關係應回到更多理性與細緻的交往。同時更進一步強化我與美國國會的友好關係,以補足與平衡我與行政部門溝通管道受限的缺憾。最後,「天助自助者」是西方式的金科玉律,台灣需擺脫對美的依賴心理,才是贏得美國敬重與信守並維持堅實友誼的根本之道。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