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日本第46屆眾議院議員總選舉(以下依屆次簡稱為總選舉)於2012年12月16日舉行,在2009年的第45屆總選舉敗選而首次失去眾議院第一大黨寶座,並失去政權的自由民主黨(以下簡稱為自民黨)與公明黨的聯盟(以下不分區時期簡稱為自公聯盟或自公政權)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在480席之中拿下了325席,囊括了超過三分之二的席次,自民黨總裁(黨魁)安倍晉三於12月26日當選第96代日本國首相,成為了現行日本國憲法實施以來,第二位下臺後再度上臺的首相。
由於安倍首次執政時,閣員相繼發生醜聞而下臺,甚至有閣員因此自殺;加上民主黨揭發國民年金的紀錄消失,安倍政權卻無法妥善因應,導致自公聯盟在2007年的第21屆參議院期中選舉敗選,失去了在參議院的過半數席次,造成了之後的執政聯盟與在野聯盟的對抗,也導致了2009年政黨輪替。所以安倍再度上臺後,其政策方針對日本政治會造成什麼影響,受到各方注目。而近年來由於日本與周邊各國在領土問題上不斷發生爭議,國際媒體與臺灣、中國、南韓的識者多以「日本走向右傾化」來評論這次的選舉結果,並以此分析未來日本政治的走向。
不過從1990年代起至2009年為止,日本出現了三次的政黨輪替與多次的政黨重組,主因不是政治改革議題就是經濟政策,對外政策都不是關鍵。例如自民黨在1993曾經一度失去政權,之後為了奪回政權,在1994年時以擱置爭議的方式,與外交安全政策路線完全相反的社會黨合作;2009年自民黨失去政權的原因,則是普遍被認為是執政聯盟與在野聯盟的對立導致民眾渴望變革。1990年代至今,執政黨也曾經三度於參議院期中選舉敗選,主因都不是外交安全政策,而是經濟問題。
那麼被認為在外交安全政策方面屬於強硬派的安倍晉三這次上臺,真的代表日本會走向右傾化嗎?日本的民意真的是因為支持國家走向右傾化而支持安倍晉三嗎?我國又該如何因應當前日本政治的變化?
二、日本的民意真的走向右傾化?
在這次選舉之前,不止國際包括日本的政治人物與媒體,都表明對日本走向右傾化的憂慮,其根據多基於日本的民意與主要政黨不僅支持行使聯合國憲章之中的集體自衛權以參與國際安全保障合作,甚至應該為此修改放棄行使武力與交戰權的憲法第九條。更由於年輕族群普遍支持修改憲法,因此年輕族群右傾化的議題曾經受到媒體或部分分析家重視。
可是如卜睿哲(Richard C. Bush)、羅森布魯斯(Frances McCall Rosenbluth)與提思(Michael F. Thies)等美國學者引用日本政府的民意調查資料指出,確實近年來日本有相當高的比例民意支持日本採取較為積極的對外政策,但自認為擁有強烈愛國心的民意到2007年為頂多維持在50%上下。雖然2008年曾飆到57%,但2008年到2012年1月的最新調查為止,也都維持在55%上下(2011年1月為56.8%,2012年1月為55.4%),在亞洲各國之中的排名算低。全國四萬間以上的中學裡面不到20間採用了否認日本二次大戰侵略行為的歷史教科書。另外羅森布魯斯與提思也認為,日本的民意支持政府較為積極的對外政策的原因,是日本的國民開始思考,日本在當前變化越來越大的國際環境之中,所應該要扮演的角色與推動什麼樣的政策因應。
東京大學教授飯田敬輔、早稻田大學教授河野勝、東京大學副教授境家史郎的研究小組在2012年9月下旬進行了兩次民意調查後也指出,確實日本的民意普遍認為日本政府在竹島問題與釣魚臺問題的態度太過軟弱,但包括立場被認為屬於偏左或中道的受訪者也呈現相同的傾向,同時部分不滿是來自於民主黨政權無法解決日本經濟惡化。
『朝日新聞』旗下的雜誌『AREA』曾以『朝日新聞』進行的民調資料指出,日本的20到29歲世代的年輕人出現右傾化的現象。但東京大學副教授菅原琢則提出了質疑,他認為報導似乎將贊成修憲全部歸類為偏右,不過更仔細分析相關調查項目則發現,其實20到29歲世代的年輕人反對修改憲法第九條的比例遠高於其他世代。同時這個世代的年輕人對於修憲的傾向,多是主張將民眾的「知的權力」與環保權入憲、廢除天皇制等非偏右而是偏左的主張。菅原進一步分析後也指出,其實有不少年輕人根本不了解憲法第九條的意涵,甚至回答「是否贊成修改憲法第九條」的問題時多傾向「無意見」、「不贊成也不反對」。
由此可知,日本的輿論與對外政策之間的關係比我們想像的要更為複雜,不僅單純看數字無法了解,媒體的特定立場似乎也左右了相關的調查結果,透過現有的資訊與數字,其實並無法判斷日本的民意是否已經走向右傾化。
三、安倍晉三政權真的會推動右傾化的政策嗎?
安倍晉三雖然被視為在對外政策上是屬於鷹派,但是這代表他擔任首相後會採取強硬立場,推動右傾化的對外政策嗎?
安倍首相與自民黨幹事長(相當於我國的黨秘書長)石破茂等政權重要幹部都已經表示,必須要在2013年參議院期中選舉勝選,才能夠穩定政權的運作。因此政權首要的目標將是推動包括穩定物價等方面的經濟政策,讓人民有感,才能夠更進一步在參議院期中選舉取得更多席次,爭取過半。
可是要推動有效的政策,必須要取得國會支持,而自公聯盟雖然在眾議院480席之中掌握了三分之二以上的席次,但在參議院並未過半,也就是所謂的「對抗國會」。依據現行的日本國憲法規定,只有在首相選舉、預算與條約審查時,如果參眾兩院做出不同表決結果,才會以眾議院的表決結果為國會的表決。在法律案的審查時,如果參議院否決眾議院通過的法案,或者是參議院在眾議院向其提交審查結果後60天內未作表決,眾議院才能進行覆議,而且通過門檻是出席議員的三分之二以上。1998年以後的聯合政權,都是執政黨在眾議院取得過半數席次,但為了取得在參議院過半數的席次而成立的執政聯盟。縱使自公政權擁有可以推動覆議的席次,如果所有無法通過參議院的法案都採取覆議,不僅會更加深參眾兩院關係的緊張,也可能會導致輿論的批評。例如當年的自公政權在2007年到2009年之間就因為多次採取覆議而被批評為是多數暴力。
同時這次選舉之中,自民黨在小選區的得票率雖然從38.6%成長到43%,但執政的民主黨的得票率從47.4%跌到22.8%,首度進軍國會的日本維新之會則獲得了11.6%,大家的黨從上屆的0.8%成長到4.7%。而比例代表方面,自民黨為27.6%,比上一屆總選舉的26.7%成長不到1個百分點;民主黨從42.42%跌到15.9%;日本維新之會與大家的黨分別獲得了20.3%與8.7%。這顯示並非自民黨的得票率並未明顯成長,而是沒有能與自民黨抗衡的大黨。
從參眾兩院的「對抗國會」與得票率可以了解,安倍政權並不如其擁有的眾議院席次那麼強力。石破幹事長也表明不會隨便推動覆議,而是希望與小黨們進行合作。因此自公政權在2013年7月以前的運作應該會以穩定內部、參議院的合縱連橫為主。
至於對外政策正是安倍首相所擅長的領域,應該是安倍首相會直接主導。其首要任務應該是修復日本對外政策的最重要支柱「美日關係」,目前安倍政權已經開始與美國協商訪美的時程。而日中關係方面,雖然安倍首相被中國媒體稱為鷹派,但日中關係於2000年起因為小泉純一郎首相參拜靖國神社、東海領土問題而陷入低潮時,就是安倍晉三在2006年接任首相後,推動建立「戰略互惠關係」而逐步獲得改善。安倍首相在這次就任前也再次表明將推動「戰略互惠關係」,顯見其也希望與周邊各國改善關係。同時安倍首相也必須面對是否參與泛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議(Trans-Pacific Strategic Economic Partnership Agreement,TPP)的問題,TPP牽涉層面不僅是外交,而是包含農業的廣範經濟層面,參與與否與參加談判的速度更會影響到今後日本的整體發展,但也因為自民黨內部存在反對的聲音,需要進行相關的溝通與協調。由此可知,安倍首相應該是會兼顧經濟政策,採取較為穩健且全面、長期的方針。至於總選舉期間自民黨提出的包括將自衛隊改組為國防軍、建立國家安全會議等議題,不僅盟友的公明黨對國防軍的議題有異議,國家安全會議的推動也需要配合包括內閣會議運作制度在內的大幅度修法,應該不會是最急迫的政策議題。
安倍政權的重要人事也反映了這些趨勢,不僅啟用了盟友,也考量了派系與專業。盟友之中,前首相麻生太郎擔任副首相兼財務大臣;沒有對外事務經驗但內政經驗豐富的菅義偉擔任擁有協調內閣政策決定的內閣官房長官;前經濟產業大臣甘利明擔任負責在經濟重建・經濟財政方面輔佐首相的內閣府特命大臣。外務大臣岸田文雄、防衛大臣小野寺五典、厚生勞働大臣田村憲久、經濟產業大臣茂木敏充、農林水產大臣林芳正等人雖然非派系領袖,但不是曾經在過去的自公政權入閣負責相關政策,就是被稱為「政策通」的政策專家。公明黨前代表太田昭宏、前總裁谷垣禎一、在2012年9月的自民黨總裁選舉之中獲得最多議員支持的前幹事長石原伸晃的入閣,應該是考量與公明黨、與黨內派系的關係,石原的入閣更可能考量到與其父親,也就是日本維新之會黨魁石原慎太郎之間的關係。出身於經濟產業省的今井尚哉擔任政務層級的首席首相秘書官。在前一次的安倍政權協助以外務事務次官的身分參與對外政策規劃的谷內正太郎也被任命為內閣官房參與(顧問)。黨人事方面,負責選舉戰略規劃的石破幹事長、副總裁高村正彥、選舉對策委員長河村建夫留任,選舉對策委員長的位階也被提升至黨一級主管。內閣與自民黨人事大量啟用女性議員,據悉也是因應自民黨在這次總選舉之中獲得女性支持率較低的對策。
四、我國如何因應今後的日本政治形勢
由以上的分析可知,並沒有根據可以證明日本的民意支持國家走向右傾化,或是安倍政權會推動所謂的右傾化的政策。反而透過與各小黨的合縱連橫以推動有效的經濟政策,進而在參議院期中選舉獲勝,應該是安倍政權目前最主要的課題;至於對外政策方面,顯然會採取較為穩健、長期的方針。但如果釣魚臺或竹島出現突發狀況,為了不受到與民主黨相同的批判,我們也不能排除,安倍首相可能會因為輿論的壓力而採取較為強硬的態度因應的可能性,這點當然不僅需要日本自制,相關各國也必須積極謀求共存共榮之道。
那麼對我國而言,正應該把握安倍政權希望以經濟為重,並採取穩健對外政策的時機,繼續推動如讓「東海和平倡議」的思維可以在東亞繼續深化的相關政策。具體來說,在剛剛恢復的日臺漁權談判方面,我國可以更積極主動。如果能夠有所進展,不僅可以維護我國漁民的權益,日臺關係也可以更為穩定,有利於我國家利益,更可以讓各國了解臺灣可以對區域穩定提供更大的貢獻,進一步擴大我國的國際地位。特別是無論友臺或是在部分在釣魚臺問題表現強硬立場的日本學者也認為,日本應該要透過日臺進行漁權談判而給予中國壓力,促使中國重新坐回釣魚臺問題、東海領土問題的談判桌,因此我國在這方面應該要更為積極主動。
同時TPP參與的問題方面,臺灣也與日本同樣面臨了包括農產品零關稅等對國內產業結構造成衝擊的問題。未來安倍政權如何檢討、歸化參與TPP的相關方針,應該有值得我方借鏡、參考的地方。
至於日中關係的進展,應該要等到中國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與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召開,習近平體制的人事確定後,才可以進行更進一步的觀察。
此外,既然導致日本政治與民意變化的因素如此複雜,我們不能再輕易地單純以右傾化、右翼來概括日本的政策方向,必須更全面、更有系統地收集、分析、比較相關學者的主張、日本媒體的報導、各種民意調查,才能夠更客觀、更準確的研判日本的政情發展,推動相關的政策。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