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年中以來,澳門博彩業一反過去十年來高速成長的態勢,營收大幅衰退成為新常態。對此外界紛紛提出了解釋,包括大陸經濟放緩導致賭客減少、入境澳門規則收緊,以及大陸加強反洗錢措施,甚至賭場禁煙等,都被認為是澳門博彩業崩跌的原因。雖然沒有直接證據顯示,但是澳門業內人士普遍認為,對博彩業最大的打擊是來自大陸近年的反貪腐行動。
一、博彩業帶動澳門成為高所得地區
博彩業合法化在澳門己經有168年歷史,2002年澳門政府開放賭權以來,市場結構由獨占變成寡占,加上次年大陸開放民眾赴澳自由行,客源大量增加,博彩業經歷了驚人發展。2005年營收只有460億澳門幣(1美元約為澳門幣8元),但從該年起年均成長29%,2006年就超過了美國拉斯維加斯,成為全球第一大賭城,2014年營收為3,515億澳門幣,相當於拉斯維加斯賭場總營收的7倍,為澳門政府帶來1,367億澳門幣的博彩稅,占整體稅收達80%。目前澳門共有35家賭場,5,750張賭台。
與此同時,博彩業也帶動了澳門的經濟發展,據世界銀行資料顯示,2002年澳門人均GDP為16,919美元,失業率達6.3%,2014年人均GDP已增至96,444美元,年均成長15.6%,位居全球第三高所得地區,失業率降至1.7%的歷史新低。2002年澳門的入境遊客人數只有1,153萬人次,到2014年已增加到3,153萬人次,是澳門63萬人口的50倍,其中來自大陸有2,125萬人次。
二、當前博彩業面臨嚴重衰退
但從2014年6月開始,澳門博彩業營收開始出現下滑,全年總營收減少了2.6%,為有記錄以來的第一次衰退。今年1至11月,博彩業收入累計為2,125億澳門幣,比上年同期下降35.3%,11月營收更是2010年9月以來的五年新低。博彩業營收的大跌導致了澳門GDP從2014年第2季至2015年第3季連續五季衰退,GDP成長率分別是-2.3、-17.2、-24.5、-26.4與-24.2%,至今仍未有任何反轉跡象。
澳門博彩業營收崩盤式的下跌與大陸景氣和各種管制脫離不了關係。去年以來,大陸經濟開始進入了新常態,不但經濟成長率放緩,過去支撐景氣的房地產市場全年成長率只有2.3%。今年3月份,中國銀聯宣佈要加強風險管控和反洗錢力度,銀聯卡不得直接用於支付博彩賭金;6月份,澳門金融管理局要求當鋪和賭場內的珠寶店撤掉銀聯卡ATM;7月份澳門出入境事務廳對持有大陸護照過境澳門的旅客縮短了入境時間,由7天改為5天,並加強了入境限制;10月份,澳門在賭場實施中場(散客投注區域)禁煙令。
上述因素都可能對博彩業造成衝擊,但卻未能解釋為什麽賭場營收的衰退幅度竟然那麽大。一方面入境澳門的遊客數量只有微幅下跌,今年1至10月只比上年同期減少2.6%,其中陸客下降3.5%;另一方面在GDP嚴重崩跌下,8至10月的失業率僅為1.9%,只比2014年上升0.2個百分點,顯示澳門經濟實體面所受的影響沒那麽嚴重。真正的關鍵原因是在仲介人的商業模式下,大陸反貪造成了博彩業的光芒開始褪色。
三、賭場仲介的超額貸款產生高槓桿效果
澳門博彩業從2005年起一直維持高成長率,即使在2008年出現了全球金融海嘯,依然大幅成長30.5%,這是一種不正常的高速發展,而過去一年多來的大幅衰退,也和外部經濟環境沒什麼關聯,反而是賭場的貴賓廳對博彩業營收影響最大。澳門賭場主要分為三部分:貴賓廳、中場和角子機場。中場每筆賭注最低為300到2000港元,貴賓廳則有很高的進入門檻,賭客通常要購買價值100萬港元的籌碼,客戶中約九成由賭場仲介推薦而來。賭場仲介是澳門賭場的一種特殊行業,必須領有官方發出的牌照,不能有刑事犯罪記錄。目前澳門大約有200家合法掛牌的賭場仲介以及兩萬名從業人員,其中約一半來自大陸,他們利用自己在大陸的人脈關係招徠賭客,並將賭客帶至澳門貴賓廳。2014年博彩業營收中有三分之二是來自賭場仲介,貴賓廳則構成博彩業七到八成的收入來源。仲介人制度的商業模式在很多國際賭場都存在,但導致澳門博彩業大起大跌的原因卻在於仲介人的超額貸款行為。
由於大陸海關規定,每位離境進入澳門的大陸民眾不得攜帶超過2萬元人民幣的現金,造成大陸賭客往往不便攜帶巨額賭資,於是賭場仲介就扮演了地下金融的角色,根據貴賓廳VIP客戶的資金實力和信譽程度,先行提供無息貸款,借給他們賭資,之後還要負責討債工作。所以VIP客戶在賭場無須事先準備現金,賭場仲介則根據賭金抽佣,通常是下注金額的1%,為了多賺佣金,賭場仲介往往對VIP客戶超額貸款。在美國賭場,法律規定的貸款金額只有賭客信用額度的5%,而澳門賭場仲介貸出的額度經常是賭客信用額度的3倍,比美國賭場高出了60倍,這種高槓桿的超額貸款本來就存在極大風險,不過在客人源源不絕的來臨時,很少人會放得下捨棄暴利,因此博彩業的營收就像泡沫一樣持續在膨脹。
四、大陸反貪造成博彩業資金鏈斷裂
自2003年大陸開放民衆赴澳自由行以來,大陸賭客已經成為貴賓廳的主要客源。早期到澳門賭博的多是東莞、中山等珠三角地區的中小企業老闆。金融海嘯後,沿海和內陸的發展此消彼長,來自內陸省份的富商逐漸增多,大陸官員的比例也不少,這些官員才是真正的豪客,尤其是企業出面招待的官員,反正錢輸了也不是自己的。在過去大陸景氣熱絡時,不管是商人或官員的賭債都可以收回來,更讓賭場仲介忽略了倒債風險。
不過,2014年7月周永康被中共中央正式宣佈立案查辦後,彰顯了大陸反貪腐的決心,不但到澳門賭場的大陸官員逐漸減少,連富商也很少見,貴賓廳的收入自然也下滑。最嚴重的是賭場仲介之前的貸款也受到了波及,壞賬增加了很多,才驚覺原來過去流轉順暢的資金鏈竟是如此脆弱。大陸賭客還不起賭債,放款借錢的賭場仲介就必須承擔損失,若是超出承受能力,賭場仲介就會倒閉。VIP 賭客的數量下降,給規模較小的賭場仲介帶來了現金流動問題。澳門有經營證照的200家賭場仲介中,去年就有30家破產。目前賭場仲介貸款更為謹慎,即使是權勢顯赫的大陸官員,也不知道是否會成為下一個反貪的目標,於是資金鏈形成了惡性循環,反映在數據上,就是博彩業營收崩跌。加上之前在澳門的賭廳中,有相當一部分賭資是透過博彩業洗錢再流向海外,大陸公安部近年加強了資金非法外流的管制。過去VIP賭客輸錢以後,大都透過地下錢莊把錢匯往澳門還錢,但現在這種資金轉移已被嚴密監控,收賬困難也使得賭場仲介不敢輕易放款。簡言之,澳門博彩業營收嚴重下滑是受到大陸反貪影響,賭場仲介對VIP客戶的緊縮貸款就像銀行在不景氣時對企業抽銀根,最後導致貴賓廳的資金鏈斷裂。
五、對台灣發展博彩業的啟示
為了繁榮離島經濟,金門和馬祖都有意發展博彩業,想藉小三通之便吸引大陸賭客,尤其是福建民眾。但今年5月國台辦主任張志軍在金門與地方業者座談時就表示:「金門要走正道,不能走博彩業,否則小三通肯定是要關閉。」過去澎湖與馬祖舉辦博弈公投時,國台辦都曾以「大陸明令禁止賭博」表達反對立場。大陸國家旅遊局長邵琪偉2009年訪金門時也說:「台灣開放博弈業是台灣的事,大陸的法律、法規是不允許賭博。」由此可見,對岸並不支持金馬發展博彩業,但如果沒有陸客,金馬不可能單靠台灣本島旅客來支撐博彩業,澳門就是典型的例子。而且大陸也要求澳門的發展不能只靠博彩業,必須作產業轉型。2014年12月習近平出席澳門回歸大陸15周年慶典時,就提出「澳門必須居安思危,走經濟適度多元可持續發展道路」。再者,大陸要緩和社會矛盾、維護政權的合法性,反貪腐行動短期內不太會停止,澳門博彩業當前的困境正反映這種影響。賭場仲介業務的緊縮並非澳門博彩業的末日,只是宣告博彩業的風光年代已成為歷史。即使金馬建立了博彩業,對岸也同意放行大量陸客,但缺乏大陸官員那種VIP客戶下,金馬博彩業的發展也會相形失色。因此較為單純的休閒渡假產業,才較容易推動兩岸間的合作,也是離島振興在地經濟的長遠之計。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