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習會後,美國CNN的評論標題「中國與台灣高峰會:是空洞的象徵,還是改變遊戲之會。」從這個標題人們似乎可以隱約看見馬習會的象徵意義與實質意義了。理由在於,十一月七日兩岸領導人馬英九和習近平在新加坡的歷史一握,已經象徵了似淺將深的兩岸和平長遠意涵;而未來是否會隨著馬習會而改變兩岸關係的縱深與路徑呢?似無將有的虛實之間,需要時間地鋪陳和延展與空間地擴展和浸潤,方得以窺其堂奧和等待其羽化之後的蛻變之姿。
進一步來細究其端倪,便會發現,兩岸關係的虛實與變化,其實不必急於一時,但也不能久拖。就像此次馬習會的促成乃在於「與時俱進」與「水到渠成」的時空因素的因緣已到所致。識者或能心領神會,深體其境;不識者只能笑罵批判,卻不能深凜慈悲、智慧、勇氣在此次馬習會,是何等地發揮了啟發、運籌、促成之功。
而這次的馬習會,除了歷史意義的深刻記憶之外,亦讓人們從中得以窺出兩岸大不同之所在。僅就會見動機、軍事佈署、記者會型式等三方面,分析、解讀其中的不同之處,聊供各界參考。
一、會見動機的表裡需求
學者楊開煌為文指出,「從兩岸領導人會面後的公開發言也看出,習重在趨勢的、方向的揭示,而馬的發言重在政策鋪陳及行動的規畫,明顯處在不同的高度。」我認為,馬習固不無高度不同之處,更具體地說,應該是需求不同更為實際貼切,茲分述如後:
(一)大陸要面子,重趨勢與大方向
習近平在開場致詞最後段指出,「兩岸雙方應該從兩岸關係發展歷程中得到啟迪,以對民族負責,對歷史負責的擔當做出經得起歷史檢驗的正確選擇。我們應該以行動向世人表明,兩岸中國人完全有能力、有智慧解決好自己的問題,並共同為世界與地區和平穩定,發展繁榮做出更大貢獻。……」
上述這段話就是習近平所闡述的兩岸大趨勢,其目的在標示兩岸未來的發展趨勢與目標所在,亦即為兩岸大勢定錨,為兩岸走向定位,為解決兩岸問題定調;亦不無讓民進黨和蔡英文知悉中共對於解決兩岸問題是不容外力干預與介入的,尤其對民進黨想聯美、日以制中的策略,先期提出警告與遏制之意。
可以說馬習會是習近平抑制民進黨不承認「九二共識」與「台獨思維」的國際平台,避免未來蔡英文若執政往台獨與拒統之路邁進。這個大趨勢與大方向意在警告民進黨勿獨,暗示國際勢力莫要妄想助獨,穩住大陸內部反獨力道。相信前述各方應已了然於心,後續發展殊值觀察。
上述習近平的論調,鋪陳了未來兩岸長時期地大趨勢與大方向,大陸已充分要到了面子,至於裡子也就留給台灣來向大陸開口,習近平盱衡全局,伺機而動,以大事小的手法確實高明。
(二)台灣顧裡子,要實際與好牛肉
馬英九在開場致詞提出維繫兩岸和平繁榮現狀的五點主張:
第一、鞏固「九二共識」,維持和平現狀;第二、降低敵對狀態,和平處理爭端;第三、擴大兩岸交流,增進互利雙贏;第四、設置兩岸熱線,處理急要問題;第五、兩岸共同合作,致力振興中華。
這五點主張,可以說是現階段,台灣方面在兩岸關係中務實亦有實際需求之處。馬英九先在開場之時簡要提出,並在閉門會面中提出更具體詳細的務實需求,來跟習近平要到好又實用的牛肉,為馬任內的兩岸成績加分,亦為未來的兩岸進程鋪陳看得見影子的新希望與新期待。
其中有關第一點主張,馬英九在閉門會面再次就「九二共識」更清楚具體說明,馬說:「兩岸在1992年11月達成的“九二共識”,內容是“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原則,其涵義可以口頭聲明方式各自表達”,這就是“一中各表”的“九二共識”;台方表示內容完全不涉及“兩個中國”、“一中一台”、與“台灣獨立”,因為這是“中華民國憲法”所不容許的;這樣的定位非常明確,也獲得台灣多數民意的共識。」這是兩岸交鋒以來,從未如此清楚具體說明和直接表示的重要「政治對話」的開始,其意義與價值極為珍貴,這個政治資產,非同小可,將為往後的兩岸政治對話甚或政治談判,立下基礎與方向,彌足珍惜。
這應該是此次馬習會留下的極重要與關鍵資產,意義非凡,價值寬廣,縱深長遠,可大可小。另外,有關降低敵意與設置熱線等主張,是實際又亟需解決的當務之急,習近平對降低敵意的回應,顧左右而言他,令人遺憾,但總是已將問題丟給大陸,就看大陸如何再進一步處理;而熱線問題,習已答應盡快處理。這都是務實而又具體的牛肉,馬英九雖已局部要到,但其他大陸未具體回應的部份,必須分案追蹤列管,以盡職責,無愧人民所託。台灣的以小事大,何其艱難與謙遜,我們除了批評之外,亦應給予肯定與支持,才是成熟健康的公民監督。
二、軍事布署的實問虛答
此一部分是屬於有關降低敵意方面,媒體報導指出,「習近平對於逐步降低敵對狀態,認為應有三個層次,一是兩岸軍事層次,二是外交,三是NGO團體等國際空間。」本段僅就兩岸軍事層次分析如後:
(一)大陸指軍事武力是整體佈署
有關撤飛彈和朱日和演習方面,馬英九提出「最近外界報導朱日和基地軍演還有飛彈方面的問題,這是反對黨常常用來批評兩岸關係的口實;如果有機會的話,貴方能夠採取一些有善意的具體行動,應該可以減少這一類不必要的批評。」
對馬英九上述提議,習近平強調「朱日和演習與沿岸飛彈佈署都不是針對台灣,日後將逐步採取作為,降低雙方敵意。」
習近平這個回應,可以說是此次馬習會談,最為保守和最言不及義的地方,對此台灣人民議論紛紛,民進黨和許多公民團體詬病甚多。大陸必須盡快澄清,並加以誠意說明,以正視聽,取信台灣人民。
事實上,台灣人民從媒體看到朱日和軍演針對我方總統府、機場、海岸線、重要軍政設施的模擬攻擊場景,以及大陸設置在福建東南沿海一帶的一千多枚飛彈,已不勝枚舉。而這些歷歷在目的場景和實況,台灣人民豈會看不懂呢?習近平如此輕描淡寫的回應,真的是此次會談間美中不足與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焦點。大陸應深思以對,化解疑慮。
(二)台灣倡議大陸具體撤除飛彈
我們要很鄭重與堅定地建議大陸方面,安全是台灣人民最關心與最在意的事情。如果這個攸關台灣人民生命安全與生活安定的問題不能具體有效解決,相信再多的讓利措施與所謂「三中一青」策略,都只是治標而不能治本的一時之計而已。不能務實真心痛除台灣安全的根本問題,兩岸何來穩定發展。
兩岸關係的穩定健康發展與和平繁榮,如果都只是包裝在一些美麗的外衣之下,隱而不諱,終究還是擋不住時間的檢驗,而一一現形,這樣有益兩岸的發展嗎?
請不要再告訴台灣人民,大陸朱日和軍演和福建東南沿海飛彈的布置,並非針對台灣,而是整體佈署。這樣的說詞,台灣人再清楚不過了,只會徒增反感,無益兩岸發展,請用實話與具體行動解決問題吧!
而最實際與最能讓台灣人民有感的便是,將福建東南沿海一帶對準台灣各地的飛彈基地,徹底完全移除,而非蜻蜓點水式地局部暫時性移除。如此,就是兩岸最真實與最誠意的軍事互信機制之建立,大陸允宜慎重對應,置信於台灣人民,獲得台灣各界的信任與尊重。將有助增益兩岸雙方的互信基礎,深化兩岸的和平根基,確保鞏固兩岸的長遠發展。
三、記者會的民主與專擅的對照
馬習會後的兩場記者會,其實是觀察大陸和台灣在民主、自由、人權、新聞自由等方面,極為重要與關鍵的場景。也許有人會說,那只不過是這場馬習會的結束曲,看過之後,就是這場歷史性會見的結束,不必太在意他的過程與細節。
所謂曲終人散,猶如家常便飯般,吃飽之後,碗筷收拾後就該飽暖思夢幻了,何來想東想西,自陷煩惱呢?但如果方家夠細心、夠敏銳、夠思量、夠入戲,那麼期間所流露地動作、過程、方式、手法、意境在在都極其值得再三玩味、品評、細究,便可窺其一二,以為考究兩岸的民主與專擅之強烈對照了。
(一)大陸張志軍強勢專擅主導
馬習會第一、二階段結束之後,緊接著登場的是,由大陸國台辦主任張志軍強勢主導的陸方記者會。其過程如後:
首先是,國台辦主任張志軍將習近平開場致詞做綜合說明,張照本宣科,一一將習談話的重點逐一宣讀;其次是,張將習近平在閉門會面所提的四點意見,做充分清楚說明,第一點意見是,堅持兩岸政治基礎不動搖。第二點意見是,堅持共同深化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第三點是堅持為兩岸同胞多謀福祉。第四,堅持同心,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上述這兩個過程,張的照本宣科予人感覺,他只能照章行事,照本宣科,不能有他自己經過消化與綜整過習近平談話資料,較為口語化和親切化的語言表達方式。聽其言,口氣嚴肅;觀其行,神情緊張;查其眼,嚴厲無和;看其身,僵化呆板,整體而言可謂,強勢主導、咄咄逼人、專擅冷峻、快快收場、免生意外。
最後是記者提問,令人意外的是,竟然僅新華社、中評社、旺報三家媒體,看似經過事先被指定的方式提問。然後張志軍以簡短快速與盡快收場的態度和心情,迅快地以因只有三十分鐘的時間,所以無法再接受提問,記者會到此結束,謝謝大家,便告結束了兩岸領導人六十六年來歷史性一會的陸方記者會。
讓人不能理解也不能想像,為何大陸要如此虎頭蛇尾地演出這場歷史性的會面和記者會。誠可謂這場記者會,讓意義極高、格局寬闊、新機將開、柳暗花明的馬習會,在有期待,有契機,有未來的氛圍之下照見世面,但卻傷在這場過早結束與專擅強勢的記者會上。實在可惜與遺憾並現,殊值檢討精進,以為善治之道,鋪陳可長可久的穩固氣勢與恢弘怡然的安定氣魄,不枉一個恢宏大國之勢,以瞻天下之視,杜悠悠之口。
(二)台灣馬英九親和虛實回應
大陸記者會快快結束之後,馬英九主持的記者會緊接著登場。首先是,馬英九將閉門會面向習近平提的幾個問題做完整清楚之說明,第一個,鞏固九二共識,維持台海和平現狀;第二個主題,降低敵對狀態,和平處理爭端;第三個題目是擴大兩岸交流,增進互利雙贏;再來就是增加兩岸熱線;我也提出在文教交流方面,大陸讓更多專升本的大陸專科畢業生到台灣念書;最後兩岸應該共同合作,致力振興中華。
前述馬英九的主張,專注的是務實與實質的兩岸事務,相較於張志軍代習近平宣讀的大方向與大趨勢意見,確有極大的差別。由此可以看出,兩岸領導人的個性與治事性格及重視國務之不同。
其次是,馬英九接受記者提問,全程有十幾位包括台灣、香港、大陸、新加坡以及來自國際各界的記者,提出十四個問題,馬都親自回覆。其中有的實問實答,也有的實問虛答,亦有虛問虛答,充分展現馬英九的親力親為與重視程度。期間馬英九或嚴肅以對,也有談笑用兵,亦有顧左右而言他,還對習的一些回應說他大部分滿意,但也有少部分不滿意。相較於張志軍的嚴肅、僵化、強勢,亦流露了兩岸新聞自由的不同程度,識者應該不難窺出端倪。
整體而言,從兩方記者會即可看出,台灣的民主與自由多元的社會價值及總統與媒體的距離是接近的,親切的;反觀大陸方面,張志軍因銜命代打,自然壓力重大,神情緊張,難放難收,僵化不親之情,顯露臉上,肢體語言亦現盡其肩頭萬斤之狀。
有人批評此次記者會,大陸是以下駟對台灣的上駟,矮化了台灣的地位。其實這是國情與行事慣例和社會風氣不同所致,無關上下的問題。但由此記者會亦已讓人看出兩岸的民主與專擅之強烈對照,盈虧應該自有公評了。
結語
由上述的會見動機、軍事佈署、記者會型式等三方面,我們已可看出兩岸的不同之處,這也就是兩岸的「心靈距離」所在。非常值得兩岸更多的交流與接觸,才能拉近距離,摒淨心結,同道同理,以誠相待,以禮相競,以和為貴,止戈為武,和平發展。
但兩岸更應該務實而又真誠地來看待此次馬習會引發的台灣反對聲浪,從中了解原由,找出最大公約數,坦誠、真心、具體、有效解除反對者的疑慮與訴求。縱使一時不能克盡全功,但亦不能懸而不決,決而不力。畢竟,兩岸問題,不是國共的問題而已,小三角中的國民共問題先敞開來解決;才能進入大三角的美中台之間的競、合、鬥的大門。
其方法和途徑如下,先從尋求理解開始、再進入解決之途、解決不成,相互磨合整合、磨整不了,就先擱置,待機創勢,再尋迎刃之道。馬習會不也是因此而促成的嗎?
兩岸(國民共)說穿了,不在不同調,不怕不同念,就怕不同心,更怕沒有心,最怕通外心。所以,儘管有甚麼大不同,都不是談不成和兜不攏的理由和藉口。現在起,認真誠意地探索出國民共,對話與理解;和解與合作;忍讓與後退;互信與共識的紅藍綠一會之機,小三角若有共識之路可走,大三角應該也就有機會平等、合理、實效推動了。
但願馬習會是開啟兩岸和平的新鑰匙,不但開出更具體的兩岸平台,亦可趁機造勢,等待合宜之時,再創新猷。正如蔡英文所說,「若她當選總統,有條件下她也不排除蔡習會。」若真有蔡習會的一刻,馬習會將功不可沒,永誌歷史。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