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大陸自2014年以來,反壟斷三部委(國家發改委、商務部和工商總局)陸續對微軟、高通(Qualcomm)、奔馳(Mercedes-Benz)、寶馬、克萊斯勒和三菱等知名外商進行反壟斷調查,其中以高通一案最受到外界矚目。高通是被指控對大陸手機廠商收取不公平且過高的專利授權費、許可費、歧視性定價和壟斷高價等而成為反壟斷調查的目標。本文認為,對高通的反壟斷調查除了有助大陸手機廠商降低晶片專利授權費,保障陸企獲利以外,也對高通造成壓力,加速其移轉通訊技術給大陸廠商,並打破高通原來的商業模式,營造有利於大陸手機產業技術升級的環境。
二、高通被調查後加快技術移轉
高通是全球最大的智慧型手機晶片供應商,去年260億美元營收中有一半來自大陸,因此國家發改委對高通的反壟斷調查引起了外商界與歐美日輿論的廣泛關注。歐巴馬曾針對高通反壟斷案多次向大陸施壓,並在與習近平會面時直接表逹了關切。反壟斷爭議被提升到國家領導人層級,顯示這個問題已經成為陸美商業摩擦的核心。雖然大陸官方聲稱對高通的反壟斷調查旨在維護市場秩序、建立公平市場與保護消費者利益,但從大陸產業的發展現狀來看,反壟斷調查應該有更深一層的産業發展意義。去年9月10日中央網路安全和資訊化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魯煒在一次論壇上就直接向高通董事長保羅‧雅各(Paul Jacobs)明白表示:高通有一半的利潤來自大陸,理應「帶著中國企業一道掙錢」。而且「所有來中國投資的企業,必須遵守中國的法律,要維護中國的國家利益和消費者的權益」,「國家利益」的範圍也包括推動大陸手機產業升級。
從高通被調查後的作為來觀察,大陸己達成了促使高通扶植國內企業和技術提升的目標。面對可能被處以高達在大陸年營業額十分之一的罰款,甚至被迫降低專利費的情況下,高通採取了加快技術移轉的善意對策,在2014年7月4日宣佈與大陸的中芯半導體達成合作協議,將其主流的「驍龍」(Snapdragon)系列CPU交給中芯生產。高通協助中芯採用28奈米的製程技術,此舉不但可提升中芯的製造水準,同時讓中芯能夠吸引高通之外的其它客戶,對大陸半導體產業升級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而且高通在7月24日也宣佈將在大陸增加總額最高達1.5億美元的投資承諾,投向處於各階段的初創企業。
三、高通反壟斷案的處理結果
大陸國家發改委今年2月10日宣佈,對高通濫用市場支配地位實施排除、限制競爭的壟斷行為依法作出處理,責令高通停止相關違法行為,並處以60.88億元人民幣(約合9.75億美元)的罰款。此項罰單創下了大陸反壟斷史上的新高。除了要上繳鉅額的罰金外,國家發改委還要求高通必須作出五項改革,高通也同意實施改革方案。改革內容主要包括:
(1).對在大陸銷售的手機,由整機售價計算專利費改成以整機售價的65%計算專利費;(2).將向購買高通專利產品的陸企提供專利清單,不再對過期專利收取專利費;
(3).不再要求大陸手機生產廠商把其專利免費反向授權;
(4).在專利授權時,不再搭售非無線通訊標準必要專利(Standards-Essential Patents);
(5).銷售基頻晶片(Baseband Processor)時不再要求簽訂一切不合理的協定。
四、對大陸手機產業升級的影響
上述五項改革中,除第3項外都是要降低高通過高的收費方式和消除不合理的搭配銷售(Tie-inSale),這些措施有助於大陸手機業者降低成本和提升利潤。而第3項則改變了高通原有的商業模式,對大陸手機產業的發展產生深遠和積極的影響,將引導手機大廠加快創新,進一步推動技術升級,並提高市場進入門檻,形成廠商大者恆大的現象。
反向授權是指手機廠商採購高通的晶片時,必須把本身所有的專利免費授權給高通使用,並且不得以這些專利向高通的任何客戶收取專利費。比如A廠商使用了高通的晶片,就必須把自己擁有的專利無償反向授權給高通,高通的晶片賣給B廠商時,即使B廠商使用了A廠商的專利,也不必再向A廠商支付專利費,A廠商也不能控告B廠商侵權。高通之所以能夠強制其客戶「免費反向授權」,是因為高通擁有大量的標準必要專利,客戶沒有選擇的餘地。這是高通為了避免與其簽訂專利授權的下游廠商陷入太多專利訴訟的做法。因此廠商只要採購了高通的晶片,就不必擔心侵犯其他同樣使用高通晶片的廠商之專利,也省下一筆授權費用。於是許多大陸手機小廠在高通的反向授權保護下,不需要投入技術研發,只要專注於市場行銷就可以開拓自己的市場,例如小米就是採取這種模式而崛起的。
但近年來隨著大陸廠商在手機技術上的逐步提升,一些知名大廠包括中興、華為、酷派、聯想等品牌商都已經累積了不少的技術專利,至2014年11月止,華為的專利授權近3萬件,中興在全球專利擁有量超過5.2萬件,累計專利授權量超過1.6萬件,而小米的發明授權只有10項。如果依照之前與高通的授權協議,大廠的專利必須免費對高通反向授權,而小廠採用高通的晶片就自動獲得大廠的免費專利授權,這無疑使大廠的專利價值得不到應有的報酬,降低其創新動力,有礙手機產業的技術進步。
這一次大陸對高通的處罰結果,對中興、華為等擁有許多專利的廠商而言確實是重大利多。但對其他三四線品牌小廠來說,取消強制免費反向授權就等於失去了高通的保護傘,這些沒有專利技術的小廠將要增加專利支出,成本大約會上升10%,失去價格競爭力後,很可能未來會被市場淘汰。因此從短期來看,取消強制反向授權會讓新興廠商技術門檻增加,但從長期來看,將為廠商的自主研發提供誘因,促進廠商加入專利授權市場的競爭,引導大陸手機產業重視專利和創新。
五、對臺灣相關產業的影響
1.由於高通加強了對大陸的技術移轉,中芯半導體已經在去年12月成功試產高通28奈米的Snapdragon 410處理器,顯示中芯的製程進度相當順利、28奈米節點產品的品質驗證也進展穩定。目前為高通主要代工夥伴的台積電,可能會流失部份來自高通的較舊製程訂單,並轉由中芯接手。
2.高通的競爭對手、在大陸手機晶片市占率最高的聯發科,為避免成為大陸反壟斷的調查對象,也積極跟進高通加快技術移轉的腳步,去年12月與大陸晶圓代工廠華力微電子共同宣佈,雙方會在28奈米製程上展開合作。雖然聯發科聲稱下單給華力微是基於兩岸合作原則與分散代工,但過去聯發科主要的下單對象為台積電、聯電、Global Foundries等國際大廠,這是首次釋單給大陸晶圓代工廠。
3.大陸目前是全球最大的智慧型手機市場,去年以市占率排名的國際十大品牌中大陸自有品牌就占了六名。然而,大陸手機市場己日趨飽和,甚至呈現衰退,2014年出貨量為4.52億隻,比2013年的5.79億隻下降21.9%。在市場日漸成熟下,除了鼓勵手機廠商轉戰海外以外,大陸很可能藉其龐大的市場規模逐漸往上游晶片展開垂直整合。例如華為部分手機是使用旗下海思半導體的晶片,大陸第一大晶片商展訊已在2013年被國企清華紫光收購,成為國家間接持有的企業,國務院官網於今年5月19日公佈的《中國製造2025》10年行動綱領中,應用於ICT產業的IC設計和晶片被列為重點推動領域,大陸有意自組「紅色產業鍵」的企圖相當明顯,未來將進一步對臺灣半導體産業形成競爭壓力。
六、結語
從以上討論可看出,大陸對高通實施反壟斷調查的表面原因,是認定高通利用其市場支配地位,對陸企客戶收取過高的價格,因此必須建立市場規範,維護買方權益,但實質上也是要影響手機晶片的定價權、保護產業鏈下游陸企的利潤,並改變高通的反向授權商業模式,以利於手機產業的集中化,形成大廠恆大,小廠進入門檻提高的局面,使手機產業更有條件和誘因達成技術升級的目標。反壟斷調查也對高通形成了壓力,加速其移轉技術給陸企,這一點值得我方相關部門注意,未來要適度讓利陸企、與陸企共同開發新技術,或是將更高階技術轉移給陸企,很可能會成為技術領先的台商在大陸市場永續經營之先決條件。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