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9日,民進黨主席蔡英文在中國事務委員會上表示「處理兩岸關係的基本原則,就是“維持兩岸現狀”,也就是維繫台海和平及持續兩岸關係穩定發展的現狀」。4月16日,民進黨提名蔡參選2016年總統,蔡在參選聲明強調「代表民進黨參加中華民國總統選舉」,她刻意突出「中華民國」、不用民進黨習以為常的「台灣」,也引起各界矚目。
在「維持兩岸現狀」的基礎上,蔡英文進一步提出「三個有利」(有利於國家自由民主發展、有利於區域和平安全穩定、有利於兩岸互惠互利交往)與「三個堅持」(堅持政府決策須充分民主和透明化、堅持交流過程須多元參與和機會平等、堅持交流成果須維護公益和社會分享),試圖擴大處理兩岸關係的民意基礎。她指示民進黨立法院黨團把「兩岸協議監督條例」納入本會期優先法案,為兩岸持續交流建立周全規範,將兩岸貨貿、兩會互設辦事機構等後續兩岸協商,引導到民主監督軌道。此外,她還建議13個民進黨執政縣市,參酌高雄市兩岸小組做法,建立處理兩岸事務機制,推廣兩岸城市交流。
持平來說,相較於蔡英文2011年參選總統所提出的「台灣共識」,2015年不管是「維持兩岸現狀」、「凸顯中華民國」、「支持兩岸協議監督條例」、「擴大執政縣市兩岸交流」,都比4年前要更加明確。2011年9月14日蔡主席在美國國會山莊演講時,曾如此解釋「台灣共識」:「台灣須透過全民對話,建立全面的台灣共識,保障主權與權利,與其他國家平等交往」、「台灣共識是一個民主過程」。當時美國負責台海事務的官員,大多認為「台灣共識只是程序,而非結論,而且過程充滿變數,恐將影響美國戰略的穩定與和平」,如此負面評價,自然導致美國在2012年偏向國民黨馬英九連任,並未支持民進黨蔡英文。
不過,蔡在2015年提出「兩岸維持現狀」主張,仍然飽受國民黨批評,認為還是流於空洞。5月7日,馬特別到陸委會對蔡提出兩大質問,首先是質問「維持現狀內涵」:「蔡要維持的是2015年現狀?還是2008年現狀?」,馬還用反諷的語氣說「如果蔡要的是2015年現狀,為何民進黨一天到晚批評我“親中賣台”?莫非蔡要維持“親中賣台”的現狀嗎?」
其次是質問「如何維持現狀」:「蔡要如何維持兩岸現狀?如果沒有“九二共識”,沒有“一中各表”,蔡要如何維持台海的和平與繁榮呢?」,馬還進一步批評說「要想維持兩岸現狀,有什麼方法,要講出來,不講出來表示根本沒有方法,只是喊口號而已」。
針對第一點「維持現狀內涵」,馬英九顯然不了解蔡英文所指,蔡並非全面接受馬執政七年的兩岸主張,而是認為必須尊重目前高達85%以上主張維持現狀的台灣民意。台灣政治大學選舉研究中心曾針對「民眾統獨意向」進行長達20多年調查,將「維持現狀但偏向統一」、「維持現狀再決定」、「永遠維持現狀」、「維持現狀但偏向獨立」等四類民意,總稱為「兩岸現狀指數」。從1994年至今,「兩岸現狀指數」平均都超過70%,最近五年更超過85%以上。20多年來,支持「盡快統一」民意從未超過5%,支持「盡快獨立」民意最多也只有7.8%。
儘管大家都認為李登輝與陳水扁執政偏向台獨,馬英九執政偏向更多兩岸交流和終極統一,但「兩岸現狀指數」卻有越走越高趨勢。根據政大調查,李登輝執政時期(1994-2000)的「兩岸現狀指數」平均73.8%;陳水扁執政期間(2000-2008)的「兩岸現狀指數」攀升到平均80.9%;馬英九執政前七年(2008-2015),「兩岸現狀指數」平均高達85%以上。
更值得關注的是,儘管馬執政七年完成更多兩岸協議,帶來更多兩岸交流,台灣民眾認同自己「只是台灣人」(Taiwanese only)比例,卻從2008年馬執政初期48.4%,持續上升到2014年馬執政末期60.4%,「只是中國人」(Chinese only)的認同比例,則跌到只剩下3.3%。
面對台灣兩大民意趨勢:「兩岸現狀指數」超過85%,「只是台灣人」比例超過60%,不管是國民黨或民進黨候選人,當然都要面對選舉現實。2007年9月16日,國民黨總統候選人馬英九聲明「台灣就是中華民國」;2011年10月9日,民進黨總統候選人蔡英文也明確表示「台灣就是中華民國,中華民國就是台灣」。馬成功連任之後,2013年3月7日在總統府接受專訪,當被問到是「中華民國總統」或「台灣總統」時,馬也明確表示「中華民國就是台灣,無須特意區分」。國、民兩大黨在「台灣就是中華民國」形成默契共識,才是蔡英文所指的「維持現狀內涵」。
筆者以為,蔡「維持兩岸現狀」論述所面對的挑戰,主要來自馬英九的第二個質問「如何維持現狀」,亦即「沒有“九二共識”或“一中各表”,如何確保兩岸繼續穩定交往」?畢竟中共已在2012年將「九二共識」納入十八大政治報告,成為官方正式主張的兩岸政治基礎,如果民進黨都不回應「九二共識」,也不試圖提出「九二共識」的替代方案,兩岸穩定交流勢將面臨空前挑戰。
筆者曾指出「2012年大選,蔡並未認知到美國已從關切台灣民主,轉向關注兩岸穩定,始終執著於“只有國內民主、缺乏兩岸內容”的“台灣共識”,並未針對兩岸既有的“九二共識”政治基礎,提出兩岸都可接受的替代方案」。據了解,大陸頗能體會民進黨困境,並未要求民進黨一定要接受國民黨發明的「九二共識」或「一中各表」,但始終堅持民進黨必須針對既有的兩岸交流基礎提出政治定位。早在2011年9月13日,美國戰略暨國際研究中心(CSIS)資深研究員葛來儀(Bonnie Glaser)即曾表示,她相信「如果蔡英文當選總統,蔡將會有意願與中方探討取代“九二共識”的“兩岸新公式”」。她特別提到當時擔任大陸國台辦主任的王毅,也曾在訪問華盛頓時表示「如果民進黨否認九二共識,中方可以討論兩岸某種新的“理解”的可能性」。問題是直到今天,蔡英文還沒針對這個取代「九二共識」的「兩岸新公式」,拋出任何試探性的解答。
針對兩岸政治定位,民進黨前行政院長謝長廷曾在2012年訪問大陸時,試圖提出「兩岸憲法各表」、「兩岸憲法共識」作為國民黨「九二共識,一中各表」的替代方案,可惜並未引起民進黨人共鳴。
蔡英文能否超越自我,進一步為民進黨提出「如何維持現狀」的兩岸論述,無疑將在5月29日赴美訪問之後,更加引發全球矚目。可預期的是,隨著訪美時程逐漸逼近,將會有更多來自美、中兩大國的政治壓力,迫使蔡針對兩岸政治定位提出更明確主張。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