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訂於2月7日在金門召開的兩岸第三次「王張會」,因4日由台北飛往金門復興航空發生空難,雙方於5日同一時間宣布會議往後延期。我方陸委會的說法是,除了雙方考量復興航空空難需全力處理善後外,有關大陸片面劃設M503、W121、W122及W123等4條新航路議題,直到王張會前,仍無法達成共識,為避免屆時產生不必要的困擾,決定延後王張會及張志軍參訪金門。中方國台辦發言馬曉光則表示,有鑑於復興航空墜機事件造成死傷,搜救工作仍在進行,經兩岸商定,張志軍參訪金門時間將推遲。而馬曉光雖沒有明講雙方對新航路議題的爭議,但他也點出,雙方還將就兩岸關係有關議題進一步溝通,待相關安排確定後,將即時發布。
由於雙方同時發佈,而內容也近似,因此顯然雙方對會議延期一事有高度的互諒。但,一個準備一段時間而又如此重要的會議會突然喊停,原因應是多元的,復興航空空難應該只是關鍵卻非全部的理由之所在。本文的推論是:舉辦這場王張會是在國民黨九合一慘敗餘波盪漾的氛圍下,雖非辦不可,卻就有點勉強,且又發生些干擾因素,於是復興航空空難成為雙方暫緩會議的一個下台階。有幾條線索的拼湊,或許可以幫我們重建這一情節:
(一)時間:第一次王張會於2014年2月11日至2月14日在南京舉行。第二次王張會於同年的6月25日在桃園舉行。依照時間推算,當年10月可以舉辦第三次會,但考量11月29日舉行九合一選舉,時機敏感,固在選後再辦是合理的安排。然而,九合一選舉國民黨慘敗,未在預期當中,選後國共雙方總需一段摸索的沉澱期。據了解,陸委會人馬陸續默默潛進金門作業,起於12月25日之後,算來合理。
(二)地點:由於王郁琦曾於2014年11月12日利用亞太經合組織(APEC),在北京會見張志軍時,反映金門引水、大陸船舶越界捕魚、盜採海砂、福建沿岸垃圾海漂到金馬,以及期盼促成更多陸客赴金馬旅遊等議題,又有鑒於第二次會,張志軍在台灣遭受不歡迎的對待,九合一後,綠營大勝,訪台之行的安全狀況恐怕將更不可測,因此,做為統派大本營的金門,成為首選,順理成章。同時,金門曾為戰地,在此舉行既有一笑泯恩仇的歷史意義,又有擺脫反中勢力抗議與示威的現實考量,其益處可以說是多方的。尤其,如果能順勢早日促成金廈生活圈的一體化,這在北京來說,是統戰戰略上的一大進展。
(三)時機的選擇:習近平自2012年底上台以來,其對外政策皆採「隱忍枝節而粉飾框架」的作風。不管與日本釣魚台的國有化爭議、越南的大規模排華、台灣太陽花的反中傾向、香港的佔中、以及台灣九合一選舉的「綠化」,北京一概採取「若無其事」,看大不看小,大事化小而小事化無的對待,而繼續向前行的做法。而基於兩岸交流以「制度化」為拉住台灣走向獨立的既有戰略,因此,雖然九合一的結果非北京對台政策構想所樂見,但北京因應此結果的對策卻不是放鬆制度化,反而是加緊的。據此研判,2月上旬在金門舉辦王張會是合理的決定。畢竟,2月再不辦,接下來農曆過年一拖,要到3月,會讓人對選後北京的對台政策的空窗生疑。此外,到了5、6月份,台灣2016年兩黨總統候選人即將出爐,屆時再舉辦或許會越加添增困擾因素,因此農曆年前的2月上旬是很恰當的。
(四)喊停的意味:然而回溯過去這一段時間,我們將發現雙方在籌備王張會的過程卻出現一些突發的波折。去年12月25日之後,當陸委會人馬既已開始密集進駐金門,顯示雙方歷經溝通後,已敲定王張會在金門舉行。然而,2015年元旦卻出現我在美國雙橡園升國旗事件,這是台灣與美國斷交以來,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第一次在雙橡園升起。中國外交部緊接著於5日向美方提出嚴正交涉與抗議。而這究竟是沈呂巡個人一時興起,或馬英九總統直接下令指揮,或是純屬巧合,不得而知,但這確實碰觸到北京的敏感神經。因此,相信此舉應有讓北京警覺到,這或許是台北對王張會的一種蓄意的叫價行為,也或許是台北軟硬兩手的談判策略。
而可能基於這種思考,北京也於1月12日片面公告於海峽中線以西空域劃設M503等4條新航路,做為一種回敬或是反制台北要價的一種預防性措施。而雙方後來在M503的議題上,一直未獲得圓滿處理。於是,與其出現嫌隙,不如趁空難事件的藉口,予以延期。
設想,元旦升國旗事件或12日M503皆是在雙方決定啟動王張會之後發生的,但雙方仍未放棄王張會,這顯示,國共雙方對王張會的重視。只是,雙方一直沒能談出一點結果,也是事實。因此,暫緩是一條雙方可接受的出路。但本文推測,應是中方首先提出的議案。因為4日早上發生復興航空空難,當天下午有媒體詢問陸委會副主委吳美紅,張志軍的行程是否會變動?吳美紅還說,「目前按照既定規劃行程。」而隔一天5日早上約10點,立法院長王金平才發出王郁琦9日將到立法院向朝野黨團說明「王張會」成果的會議通知。跡象顯示,陸委會並沒有打算因為空難而停止的意思。畢竟,馬政府選後氣勢連續下挫而金門新政府剛成立,急於為縣民爭取福利之際,馬政府沒必要與金門的民意為敵。同時,立院已要求9日王郁琦說明王張會成果,顯然,立法院雖有發表跨黨派聲明,要求台灣官方向北京表達抗議,但立院並未應民進黨「新航線明朗再王張會」的要求。
據此判斷,暫緩會議應是中方先提,而我方陸委會加以尊重,雙方再協商好分別對外發佈。不過,陸委會副主委吳美紅5日召開臨時記者會,宣佈王張會「暫時延後」時,卻很直白地指陳「陸方片面劃設海峽西側M503等新航線一事,雙方未溝通完成」,感覺起來不像是雙方商議後的說詞,而比較像是陸委會的一種破局後,對台灣內部交代所表現出的自我防衛態勢。中方的說詞強調在「4日發生台灣復興航空機墜河事件,造成兩岸同胞重大傷亡。當前,雙方需要集中精力處理善後。」而僅僅在新聞稿的最後淡淡指出「同時,雙方還將就兩岸關係有關議題進一步溝通。」這似乎是,北京順勢藉復興空難事故,自王張會抽離,而表現出「你急我不急」的態勢。畢竟,延緩並非終止。國台辦且留有「待有關安排確定後,我們將即時發佈」的伏筆,可掌握主動發球的權利。
從另個角度看,M503的爭議並非新鮮事,北京曾在2007年也曾有類似動作,但在民進黨政府透過美國與加拿大的外交穿梭,而迅速地讓中國在公告前打消此念,危機得以快速解除。但是到了國民黨執政時期,政府將兩岸置於外交之上,在處理兩岸問題上,反失去一種援引國際力量的作為,以至於發生了北京M503的片面越界行為後,竟讓自身陷入一種被動狀態。而北京藉空難機會喊出暫緩王張會,並使出拖延戰術,似有意讓國民政府默默吞下北京的片面安排,而固然民進黨在1月20日便發表聲明,要求陸委會應依立法院決議,重視國人感受,兩岸就新航線協商明朗化後,再談舉辦「王張會」的主張,卻簡直如狗吠火車,並沒有達到促使立院採共同行動加以約制的實質效果。某種意義而言,陸委會這一次是被國台辦給耍了一回。而雙方雖未撕破臉,但陸委會副主委吳美紅的直白發言應是對國台辦的一種反彈吧!
勢弱無外交,而共產黨果真現實!既然第三次王張會在金門舉辦的「框架」已定,北京已達到延續兩岸制度化的戰略目的,那麼,接下來的「內容」慢慢補即可。北京篤定,包括金門以及國民黨在內的台灣內部會更急。此刻,北京可以好整以暇。畢竟,從九合一的前夕到選後,馬英九總統的執政威信都大幅下降,內閣更迭頻仍,政要官員一一求去,政局動盪已非跛腳可以形容。尤其是自2014年10月24日政論名嘴周玉蔻揭露「馬英九是頂新門神說」以來,迄今已有近4個月馬政府始終暴露於政論節目的攻訐而未見明快的處置。而與民進黨挑戰二2016年中央執政士氣如虹相較,國民黨新主席朱立倫顯然尚未見扭轉乾坤的能耐。在這種情況下,北京雖未放棄國民黨,但應已做好民進黨執政之心理準備。
北京藉拖延而讓M503成為既定事實的計謀,昭然若揭,並也未自己保留了有餘裕的戰略空間得以選擇:(一)如果新的國民黨總統候選人上道,可以和北京合作,那麼,北京或可在M503讓步,以彰顯國民黨有處理兩岸關係的能力,而得以壯國民黨的競選聲勢;(二)如果北京覺得國民黨不可為,那麼,沒必要急著讓,可以拿M503來做為對付民進黨執政後有意願改善兩岸關係的敬酒或無意願的罰酒,這未嘗不是一策。北京的算盤可能是:大選的前後,民進黨皆需求一個和平穩定的兩岸關係,應不至於為M503強出頭而與北京對槓。
如果上述的臆測與北京內心的盤算接近,那麼,顯然,北京在M503的議題上已佔上風,並有意要暫時放淡兩岸協商的熱情,並以此測試台灣的反應。台方方面如果急,中方就更不急。同時,臨時抽腿如能造成國民兩黨的內鬥,也有戰略利益。畢竟分裂的內部將缺乏共同與北京周旋的能量。
無論如何,海峽中線是維持兩岸和平發展的默契。中國家大業大,幅員遼闊,其片面所畫定的M503航路,擠壓了台海的安全中線,乃屬欠缺善意的不友善行為,台灣朝野一旦默認,北京將食髓知味而得寸進尺,台灣恐將更陷於窮於應付的被動態勢。當中華民國的主權與安全遭到損傷,藍綠兩黨的政治利益也會接著遭到侵蝕。面對北京的片面行動,國共應利益一體,休戚與共,對於M503議題,拋棄黨派成見,一致對外,才能保護台灣的整體利益。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