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日本安倍晉三首相於2014年11月21日宣布解散眾議院進行改選,並且強調此次改選是國民對「安倍經濟學」的信任投票。執政的自由民主黨(以下簡稱自民黨)與公明黨在12月14日舉行的第47屆眾議院議員總選舉贏得326席,獲得超過眾議院三分之二的席次,自民黨亦獲得291席而單獨過半。
安倍首相為何會在這個時間點解散國會?之前媒體普遍預測,若安倍政權能穩定維持一定的支持到2016年,安倍首相可能會利用2016年將進行參議院期中選舉的時機解散眾議院,進行雙重選舉,因為過去執政黨在雙重選舉時都是獲得勝利,藉此可以確保自民黨長期執政,之前在檯面下進行有關政黨重組與相關討論的在野黨,甚至與自民黨聯合執政的公明黨,都是據此規劃選舉戰略。然而,媒體或分析家認為選擇這個時間點解散國會的其中一個理由,就是安倍首相利用在野黨還沒有完成整合、在野的各小黨在短期內不可能重組成一個大型在野黨的時間點解散國會,以確保多數的席次。
不過由於日本國內傳出安倍首相可能會解散國會的消息,是在安倍首相出訪海外的期間,因此這次的選舉焦點雖然是日本國民對安倍經濟學的信任投票,但是外交安全問題在這次解散國會應該也扮演著一定程度的因素,那麼外交安全問題在這次日本的眾議院改選之中存在著什麼樣的意義?選舉的結果會如何影響日本的外交安全政策?
二、外交安全問題與解散國會的時機
安倍首相雖被認為擅於處理外交安全問題,但實際上日本民眾是否支持安倍政權所推動的外交安全政策,仍有待觀察。例如賦予行政機關得以將特定的重要資訊指定為機密的『特定秘密保護法』於2013年12月通過後,NHK在12月進行的民意調查顯示,安倍政權的支持率從11月的60%掉到50%,不支持率從25%上升到35%;日本經濟新聞的民調顯示,安倍政權的支持率從11月的54%掉到49%,不支持率從24%上升到32%,只有28%支持這項法案,卻有58%的民眾反對;屬於讀賣新聞集團的日本電視台的民調顯示,安倍政權的支持率從11月的57.3%掉到50.0%,不支持率從25.1%上升到35.2%,支持這項法案的只有23.1%,反對則達到56.8%。
另外一個案例是安倍政權解禁行使集體自衛權,所謂的集體自衛權,就是某一個國家遭受攻擊時,其同盟國可以協助進行防衛的權利,雖然聯合國憲章第51條賦予聯合國成員這項權利,但過去日本政府透過憲法解釋的方式,表明日本因為日本國憲法第九條的戰爭放棄的相關規定而無法行使集體自衛權,但安倍政權於2014年7月1日的內閣會議通過了變更憲法解釋,解禁行使集體自衛權。根據NHK在7月份進行的民調,安倍政權的支持率從52%掉到47%,不支持率則由32%上升到38%;日本經濟新聞的民調則顯示,安倍政權的支持率從6月的47掉到42,不支持率從32%上升到35%,安倍政權的支持率從6月份的48.3%掉到45.2%,不支持率則從32.2%上升到35.8%。雖然看起來變動比例不大,但日本經濟新聞的調查之中只有36%支持解禁集體自衛權,卻有48%的民眾反對,日本電視台的調查則是50%反對,只有33%支持。
從這幾份民意調查的結果可以發現,實際上安倍首相推動其擅長的外交安全領域的政策時,反而在國內的支持率會下降,也就是外交安全問題可能會讓安倍政權失分。
而近期日本所面對的外交安全問題之中,最有可能會導致安倍政權失分的問題,就是沖繩的普天間基地的遷移問題。普天間基地位於沖繩縣宜野灣市,是駐日美軍的海軍陸戰隊所使用的機場與訓練、補給設施,由於該基地位於市中心,一旦發生意外,很可能會造成周邊居民的危險,例如2004年發生了美軍的直升機墜毀在緊鄰基地的沖繩國際大學校舍的意外。美日雖然在1996年4月達成了遷移普天間基地的共識,並在2006年達成共識,決定將普天間基地遷移至位於沖繩縣名護市的邊野古,但沖繩縣內的反彈聲浪始終很強,當地最新的民意,就是反對邊野古移設案的名護市長稻嶺進於2014年1月的市長選舉連任成功,以及支持邊野古移設案的沖繩縣知事(相當於我國的縣長)仲井真弘多於2014年11月進行的知事選舉敗給反對派的翁長雄志。
可是12月3日,美國國會決定解除凍結4000名駐守於沖繩縣的海軍陸戰隊轉移至關島的改編案的預算,由於日本也負擔一部分的經費,安倍政權在與美國討論相關問題時,應該也把握到沖繩縣內在知事選之前的反彈聲浪。而日本的地方首長在其專屬權責內擁有很大的權限,中央政府都不見得有能力干涉。例如2012年,當時擔任東京都知事的石原慎太郎宣布要購買釣魚台列嶼(日本稱為尖閣諸島)的幾個島,而日本的離島政策是有相當程度是委託給地方政府處理,如果所謂的地主真的將所有權賣給東京都,日本的中央政府可能完全無法干涉東京都的處置,也因此當時的民主黨野田佳彥政權選擇以被稱為國有化的方式搶先石原慎太郎的購島,當中據說日中雙方也對此進行過相關溝通,只是在日本宣布後,因為反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的勢力反彈,才會導致日中關係惡化。
也就是說,安倍政權之後將可能因為普天間基地的移設問題,而被夾在美國與沖繩地方政府之間,如此美日關係將有可能因此出現會裂痕。可是安倍經濟學很重要的一環就是加入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議(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TPP),這不僅需要美國支持,也需要與美國談判包括保護日本國內的農業的問題,如果美日關係因為普天間基地移設問題而出現裂痕,對於日本的TPP加盟談判以及安倍首相相關的經濟政策有負面影響。
然而安倍首相又在2014年11月順利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進行領袖高峰會議,這也是日本與中國的領導人將近三年的時間首次舉行的正式會談。雖然日本國內也有人認為,日中在「習安會」會前達成的四點共識之中有關釣魚台的部分有損日本的國家利益,但實際上比較日中雙方的文本後可以發現,日文原文在有關釣魚台或東海的部分,僅認識到雙方對於包括尖閣諸島在內的東海海域發生的緊張事態存在不同見解(双方は,尖閣諸島等東シナ海の海域において近年緊張狀態が生じていることについて異なる見解を有していると認識し…),並沒有表明存在領土爭議。至於雙方對於建購危機處理機制以解決相關問題的共識,其實與2008年雙方發表的『中日關於全面推進戰略互惠關係的聯合聲明』的相關內容幾乎一致,反而是四點共識的中文版賦予了中方相當大的解釋空間。雖然中國方面事後批評日本外務大臣岸田文雄有關「尖閣諸島不存在領土問題」的發言,但雙方的外交人士一定對彼此的文本內容有了解,加上包括兩岸談判在內,中國原本就經常在會針對一些文字上的模糊地帶去作對自己有利的解釋並進行宣傳,願意接受這樣的中文文本,顯然是日本留給了中國一些餘地,從包括2006年為了改善日中關係而不去參拜靖國神社,以及習安會前的四點共識的文本差異這次文本等動作來看,安倍首相在推動對外政策時有著一定的彈性。
而另外一個安倍首相所重視的外交安全問題就是北韓綁票日本人的問題,雖然至今沒有太大的進展,但是也沒有發生太大的退步,暫時沒有失分的可能。也就是說,既然安倍首相在習安會得已舉行時就已經處於得分的優勢,反而未來可能發酵的普天間基地移設問題卻又有可能會影響美日關係,甚至影響相關經濟政策的推動,所以如果要從外交安全問題來考量解散國會的時機,普天間基地相關的影響發酵前的時間點自然是一個考量。
三、今後情勢發展預判與我國因應之道
東亞國家最關心今後日本的政策之一,莫過於安倍首相是否會積極推動包括修憲在內的外交安全政策。安倍首相出乎了很多分析家的預測,在2012年底奪回政權後的兩年內,就積極推動包括秘密保護法或解禁集體自衛權等政策,也因此這次解散國會時,有日本學者分析,安倍首相利用在野黨尚未整合時解散國會並爭取到多數席次後,可能進一步推動包括修憲在內的外交安全政策。
確實自民黨在這次選舉的政見也提出推動行使集體自衛權的相關立法作業的議題,選舉結果又等於是賦予了安倍首相推動相關政策的正當性,安倍首相也已經表明將在2015年起的國會推動相關的立法作業。不過其實整備外交安全政策的相關法制是日本從冷戰時期以來就長期存在的課題,單純以推動相關政策來判斷安倍首相是鷹派或軍國主義者,其實是過度忽視日本從冷戰以來長期在防衛政策依賴美國而忽視相關法制的歷史脈絡。另外這次大選的投票率只有52.66%,自民黨在這次選舉的比例代表的得票數甚至比2009年失去政權時少了110萬左右如果安倍首相真的要推動修憲,這個數字在正當性上有所不足。同時從前面提及的民調走向也可以了解,安倍首相推動的安全政策其實在國內並不一定受到支持。加上發動修憲又需要眾議院的三分之二以上的支持,而自民黨並未單獨獲得這個數字,執政夥伴的公明黨的基本立場是反對為了安全政策而修改憲法。所以就算安倍首相就算真的想推動安全政策的相關修憲,從主客觀環境來看,其實仍存在著一定的難度。
而這次大選結果既然是日本國民對安倍經濟學投下了信任票,對日本的外交安全政策的另外一個重大意義,就是安倍政權推動參與TPP方面可說獲得民意背書,可是自民黨在這次大選也失去所有在沖繩縣的議員席次,代表沖繩縣的民意在基地問題否決了自民黨,因此今後安倍政權推動TPP的相關進展,以及未來應該會影響美日關係的普天間基地遷移問題,值得持續關注。同時安倍首相採取寬鬆的貨幣政策以刺激出口,我國既然已經與日本達成了許多經濟協議,那麼這個時機顯然不只是守成,而是應該更加速推動日台的經濟合作關係。
另外,今後日本政府與國內包括農業相關業者進行相關溝通,也值得我們參考,因為2013年起國內因為政府在談判海峽兩岸服務貿易協議時與部分業者的溝通不良而出現反彈,進而引發了「太陽花學運」。在推動自由貿易經濟的過程之中,與國內相關業者的溝通是不可避免的,如何避免國內在兩岸談判經濟合作時再度發生反彈,是任何執政者都必須謹慎面對的課題,日本政府未來如何與在國內擁有龐大勢力的農業團體進行溝通,顯然是值得我們參考的案例
至於日中關係方面,中國在2014年12月13日舉行南京大屠殺的國家公祭儀式,從習近平的相關發言來看,中國似乎想利用歷史問題牽制日本。但過去江澤民時代就是採取類似的做法,卻導致日中關係開始惡化。目前日中的政治關係雖然看似惡劣,但相較於2010年釣魚台海域發生中國漁船衝撞海上保安廳巡邏船事件,習近平上任以來,日中之間無論是經濟、社會等領域進行的交流,或是外交部門在官僚層級的對話都持續在進行,維持這些管道代表著雙方都有改善關係的意願。但中國方面是否會願意履行習安會前的四點共識則有疑問,因為日中在2008年5月發表『中日關於全面推進戰略互惠關係的聯合聲明』後,中國不信任當年9月接任首相的麻生太郎,採取了消極的態度。從這樣的前例來看,中國今後會如何出招,反而是日中關係是否出現變化的關鍵。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