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總書記習近平在9月26日在北京會見了台灣統派團體聯合參訪團,在這兩岸關係出現一連串瓶頸之際,他的講話備受矚目。
一、習近平對台較為明確的講話
習近平自2012年11月擔任中共總書記以來,包括2013年2月25日與連戰的「連習會」,4月8日與蕭萬長的「蕭習會」,6月13日與吳伯雄的「吳習會」,對於台灣問題並無新的論述。雖然10月6日的在印尼APEC的「蕭習二會」與2014年2月18日的「連習二會」、5月7日與宋楚瑜的會面,習近平都提出了「兩岸一家親」的概念,但基本上都是延續胡錦濤時期的對台工作基調,新意較少。
事實上,自從習近平上台後,將打貪防腐與權力集中視為重中之重,而在對台工作上著墨較少,因此「926講話」可說是他對台工作較為具體而明確的方向。
二、展現習近平對台之強硬立場
習近平的講話中展現了對台工作的強硬態度。他表示,在涉及國家統一和中華民族長遠發展的重大問題上,大陸旗幟鮮明、立場堅定,不會有任何妥協和動搖;和平統一、一國兩制是大陸解決台灣問題的基本方針。
(一)胡錦濤時期鮮少對台提出「一國兩制」
事實上,在胡錦濤時期,除了在內部會議相關文件還看得到和平統一與一國兩制等敘述外,對於台灣已經很少提到這些字眼。因為大陸知道台灣民眾對於一國兩制素無好感,對於兩岸統一更缺乏興趣。
(二) 習近平對台高談統一與反台獨
習近平在講話中不斷提到「統一」二字,他強調「統則強、分必亂」,而「台灣的前途繫於國家統一」。此外,他指出所謂「對台四個不會」,也就是「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方針政策不會改變,促進兩岸交流合作、互利共贏的務實舉措不會放棄,團結臺灣同胞共同奮鬥的真誠熱情不會減弱,制止台獨圖謀的堅強意志不會動搖」。
(三)習近平對台強勢以展現領導力
值得注意的是,習近平明知台灣的主流民意是「拒統」,卻在此時大談「促統」,顯然他要展現與胡錦濤時期不同的對台立場,從「懷柔」走向「強硬」。事實上,習近平上台之後,對外不論是東海或南海問題都立場強硬,尤其對日本更毫不退讓;對內除了嚴厲整肅薄熙來、徐才厚與周永康等高官外,打擊貪腐毫不手軟,對於新疆、西藏問題更是「露頭就打」。他藉由「強硬」,凸顯了胡錦濤的「骨頭不夠硬」,展現超越胡錦濤的領導力,讓權力更為集中,更讓黨內各山頭無話可說。
三、習近平對台提出一國兩制的原因
雖然有人認為習近平926講話是針對來訪統派的「應景之詞」,但他絕對知道一國兩制在台灣的負面評價,因此若只是為了說些「場面話」,而失去多數台灣民心,此恐怕是窄化了926講話的意義。
(一)凸顯習近平對當前兩岸面臨低潮的不耐
對於習近平來說,馬政府沒有處理好318學運,不但服貿協議過不了,日後兩岸各項協議都將面臨立法院的積極監督,要過關都甚為困難。而6月27日國台辦主任張志軍訪台時遭油漆潑灑,導致取消後續行程,北京也頗有微詞。8月16日又發生張顯耀洩密事件,讓陸方大感意外。這使得習近平覺得馬政府似乎不想推進兩岸關係。既然如此,北京也可以往後退,甚至提出台灣人都不喜歡的一國兩制。因此,926講話凸顯習近平對於近來兩岸關係波折的不耐,甚至是不滿。
1.設下台灣領導人參加APEC的底線
雖然中國社科院台灣研究所副所長朱衛東在9月25日於台北表示,馬習APEC會面「難以成局」,但我方還是對於習近平的926講話寄予厚望,希望他會針對馬習APEC會面提出特殊而具創意的安排。可惜的是習近平除對此議題隻字未提外,還意有所指的說「台灣同胞也需要更多瞭解和理解大陸13億同胞的感受和心態,尊重大陸同胞的選擇和追求」。顯然對於台灣近來仍積極推動馬習APEC會面,表達了大陸的顧忌與立場,希望台灣不要一廂情願。
因此,台灣領導人要參加APEC,就只有接受一國兩制一途。因為目前的香港與澳門特首,就是在一國兩制的基礎上,以特區領導人的身分,參加APEC的非正式領袖高峰會議。所以,除非馬總統願意以「中國台灣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的身份與會,否則不可能參加APEC。
2.對於蔡英文講話表達難以接受
2014年7月民進黨主席蔡英文在接受「天下雜誌」專訪時表示,「民進黨最大的挑戰,就是14年(九合一大選)一定要打好。如果打好,連中國都會朝民進黨方向來調整。如果他們覺得,16年最有可能贏的是民進黨的話,他們自動會去創造那個條件」。此言一出讓北京甚為不滿,認為蔡英文似乎「吃定」習近平,只要民進黨九合一大選大勝,中共就必須被牽著鼻子走。
3.對於台灣民眾的反應感到失望
北京認為從2008年以來,雖然對台「讓利」不斷,但台灣民眾卻沒有正面的回應。根據陸委會於2014年7月公布委託政治大學選舉研究中心所進行之民調顯示,民眾「認為自己是台灣人」的比例達到歷史新高的6成(60.4%),反之認為自己是台灣人也是中國人的民眾,卻從4-5成逐漸下降。此外,關於統獨立場,儘管半數民眾認同兩岸維持現狀,但近2年偏向獨立的台灣民眾不斷增加,達23.8%,創歷史新高。
而根據聯合報2014年9月的民調顯示,2010到2014年台灣支持統一的民意,從14%降到12%,支持台獨卻從31%增到34%。對大陸政府的負面印象,從54%增加到57%,正面印象從33%下降至26%;對大陸人民的負面印象,從47%增加到51%,正面印象從38%下降至36%。
這使得中共內部的強硬派認為,不管大陸怎麼做,台灣人就是不買帳,顯示懷柔的對台政策已經走道盡頭,必須強硬以對。
4.反制蘇格蘭公投所可能產生的效應
2014年9月18日蘇格蘭獨立公投的結果揭曉,雖然決定仍留在英國,但北京對此十分關注,因為中共也面臨著台獨、疆獨、藏獨,甚至是港獨的問題。由於台灣並非中共之行政權所能管轄,因此最有可能與條件舉行「獨立公投」。故北京擔心台灣會仿效蘇格蘭而「有樣學樣」,必須藉由提出一國兩制來進行反制。特別是北京近年來甚少對台提及一國兩制,為了避免台灣人逐漸淡忘,必須再度重申。
(二)顯示北京對於香港占中問題的基本底限
習近平固然對台大談一國兩制,但他在9 月22日接見李嘉誠等香港富豪時,對於香港當前的局勢,也不斷強調一國兩制的重要性。顯然也是藉此警告香港,我明知台灣人不喜歡一國兩制,但我依舊對台灣大談,所以香港也不可能違逆一國兩制,休想搗亂。
(三)展現「鄧規習隨」的態度
一國兩制是鄧小平在1978年為了解決台灣問題所提出的政策,而習近平上台之後不斷正面肯定鄧小平,除了依照鄧小平1992年南巡的路線重走一次外,2014年8月開始在中央電視台播出了長篇電視劇「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高度讚揚鄧小平。而從習近平上台後的一連串作為可以看出,他依循著鄧小平「政左經右」的路線,甚至希望成為第二個鄧小平。如今,在對台政策,採取「鄧規習隨」的態度,一方面更完整繼承了鄧小平的歷史地位,另一方面也絕不會在立場上出錯。
四、習近平926講話對兩岸關係的影響
習近平的926講話,對於兩岸關係來說產生了以下的影響。
(一)正中民進黨與獨派的下懷
事實上,習近平針對台灣大談和平統一與一國兩制,正好中了民進黨與獨派的下懷,凸顯北京仍無法正視中華民國的存在,仍將台灣視為地方政府,這將使得台獨的訴求更具合理性。
(二)台灣人更傾向拒絕統一與公民自決
對於台灣來說,習近平的926講話高談一國兩制,但9月28日卻發生香港政府強力鎮壓占中事件,催淚彈四射、辣椒水齊放,香港猶如戰場。除讓台灣人對一國兩制更加恐懼,兩岸統一更成為票房毒藥外,台灣人勢必將更支持台灣前途應該由自己決定的「公民自決」立場。
(三)兩岸領導人的互信基礎面臨考驗
今年馬總統的國慶演說中指出,基於「讓一部分人先民主起來」的概念,大陸應實現17年前對香港「普選特首」的承諾。大陸國台辦發言人范麗青立即措詞強硬地回應,「對於香港政改,台灣方面不應說三道四」。
1.馬總統支持香港民主顯示對習近平926講話的不滿
事實上從2008年馬政府執政以來,對於香港民主議題是採取較為冷處理的態度,以避免刺激北京,造成兩岸波折。但是從9月28日香港發生占中活動後,包括馬總統、吳副總統、江院長都發言力挺。甚至過去一向對於香港政治事務十分低調的我陸委會駐港代表處,今年的國慶酒會也公開支持香港特首普選。
當前,馬總統不再顧忌北京態度,甚至在10月31日接受紐約時報專訪時再次重申支持香港民主運動,此反應了我方對於習近平926講話與拒絕馬總統參加北京APEC的不滿。
2.兩岸高層出現相互叫陣的情況
誠如前述,北京對於馬政府有諸多不滿,但馬政府也有諸多委屈。因為318學運有一定的民意基礎,而台灣是選舉社會,不可能強行鎮壓,必須有所妥協。張志軍訪台受辱也非馬政府所樂見;至於張顯耀案則攸關國安問題,不能不處理。然而北京不但不體諒馬政府的難處,還對台提出一國兩制,拒絕馬習的APEC會面,甚至阻撓我國與澳洲等國簽署自由貿易協定。
甚至中共官媒人民日報旗下的「環球時報」,10月27日竟大幅報導在台陸生遭我方情治機關吸收,要他們回陸後協助蒐情。原本外界以為這僅是誇張報導,然而當范麗青提出「台灣有關方面應立即停止此類行為」的呼籲後,顯示此事並不單純。顯然,這次的「陸生台諜案」是之前狀況的延續,因為大陸已經「養案」多時。此時公布,不但挑起了兩岸最敏感的神經,讓陸生產生寒蟬效應,影響兩岸青年交流,更凸顯當前兩岸高層的互信基礎出現動搖。
11月4日,環球時報進一步在社論中嚴詞批判馬總統在接受紐約時報專訪時,發表支持香港占中的言論,指出「大陸社會不欠馬英九什麼,他應自重些」。這可以說是大陸媒體首次直接點名批評馬總統,代表兩岸高層已出現相互叫陣的狀況
3.兩岸既定之交流活動可能受到影響
目前看來,從2005年開始舉辦的「兩岸經貿文化論壇」,也就是俗稱的「國共論壇」,極有可能在舉辦9年後第一次停辦。而去年在上海舉辦的首次「和平論壇」,當時成為兩岸二軌與學界的交流平台,目前看來今年可能不會在台北續辦。
4.北京擔心台式民主與民國熱、香港占中運動合流
馬總統在國慶演說中提到,「此時此刻,正是中國大陸走向民主憲政最適當的時機」,認為陸、港的民主發展,取決於領導人面對改革的智慧與度量;而他更指出台灣之民主成就與對陸、港的示範意義。這些都讓北京覺得刺耳,甚至認為台灣將「輸出民主」。無怪乎環球時報在10月10日發文批評大陸的「民國熱」,是挑戰社會的主流史觀和政治現實的「病態」,是對中華民國的「病態緬懷」,甚至有人不認「十一國慶」,卻只過「雙十節」。這顯示北京憂慮台式民主與「民國熱」、香港占中,可能出現合流與共伴效應。
(四)926講話對於台灣統派團體並無幫助
對於聆聽習近平這次926講話的台灣統派團體來說,原本在台灣的支持度就不高,其「緩統」立場尚能被部分民眾接受,但經過習近平的「加持」後,如今「急統」色彩增加,恐怕他們在台灣的工作將更難推動。
五、總結
習近平近來對台重申「一國兩制」,屬於「鴿派」的國台辦體系恐怕是「狀況外」,因為這無益於爭取台灣民心。
(一)北京對台「鷹派」凌駕國台辦之「鴿派」
由於習近平打貪是針對江系人馬,其中徐才厚為解放軍出身,周永康掌握國安體系多年,而他們都是對台的「鷹派」。如今這些人遭整肅而利益受損,對習近平有所不滿,故藉機會對台「放炮」,讓習時期的兩岸關係生些波瀾。但習近平又必須仰賴他們維持穩定,因此在若干立場上需與他們讓步,這包括對台的強硬立場。所以就會出現,當11月1日習近平訪問平潭時對台灣大展善意,卻又在4日之環球時報上痛批馬總統的「反差」現象。
(二)北京對台工作路線已陷入矛盾
雖然北京不斷解釋926講話是出於善意,一國兩制只是既定立場,但台灣卻認為是不友善舉動。目前看來,北京左批藍營,右罵綠營,對台路線已陷入矛盾。
目前,北京對台強硬的「鷹派」佔了上風,但卻盡失台灣民心,正中獨派下懷,更讓美國坐收漁翁之利,實非明智之舉。然而,當中日關係改善,對內打貪趨緩,顯示習近平開始「由硬趨軟」,對台的強硬恐怕也只是個階段。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