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國對烏克蘭議題的不作為引發爭議
當烏克蘭危機進入一個更緊張的階段,中國媒體卻只例行地報導烏克蘭事態的進展,外交部也沒有進一步的立場性發言。中國對烏克蘭問題的不作為,已引起國際政界人士、專家學者與媒體的議論。西方的戰略學家與媒體皆一面倒地認為中國是此一危機的最大獲利者。持此一看法者有美國外交政策專家伊恩·佈雷默(Ian Bremmer)和俄羅斯與中亞政治的專家奧爾科特(Martha Brill Olcott)等。而美國華盛頓大學政治學和國際關係學教授沈大偉(David Shambaugh)進而認為,中國擁有充足的有形和無形力量,卻選擇不介入,應出於諸多理由,包括外交原則、不關心、專注國內事務,或者有個宏大計劃,等待有利時機再現身。著名的專欄作家邱林則呼籲,中國不介入烏克蘭議題,是一個重大的戰略失策,多年來的努力將付諸東流。然而,真相果真如此?
二、烏克蘭分裂為親歐與親俄兩大塊是大勢所趨
烏克蘭1991年自蘇聯獨立出來。由於幅員廣大,人口有4800萬之眾,素有蘇聯「皇冠上的寶石」之稱,工業強盛的烏克蘭東部與俄羅斯接壤,不管在政治、經濟、文化,尤其是軍事科技,都與俄羅斯有緊密的聯帶。在蘇聯時代,俄語是事實上的官方語言,也是使用最為廣泛的語言,特別是在烏克蘭東部和南部。但獨立後的烏克蘭政府奉行烏克蘭化,憲法規定,國家語言文字是烏克蘭語。俄語已經被禁止或限制在媒體和電影中使用。在某些地方甚至違反規定者要罰錢,仇俄的行動,常常發生,不勝枚舉。獨立後烏克蘭政府極力奉行徹底否定俄羅斯歷史的路線。憲法所立的語言政策,被視為:烏克蘭語和俄語對抗、烏克蘭人和俄羅斯人對抗、烏克蘭和俄羅斯對抗。2001年人口普查,67.5%的人口宣稱烏克蘭語為自己的母語,29.6%的烏克蘭人宣稱自己的母語為俄語。以至於烏克蘭內部的族群之爭以及親俄或親歐的路線之爭,一直是內政上的痛。
今(2014)年2月22日親俄反歐的烏克蘭前總統亞努柯維奇被議會罷免總統職務,流亡俄國。這意味著,親歐美派暫時佔上風。但旋即,親俄派開始進行反撲。屬於親俄的克里米亞呼籲徹底獨立或併入俄羅斯,烏克蘭當局強烈反對,派兵進入,而俄羅斯自2月26日起在烏克蘭邊境進行軍事演習。2月28日,俄軍用直升機非法穿越烏克蘭邊境,未幾,俄軍未發一彈即實際控制烏克蘭的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Autonomous Republic of Crimea)。3月2日俄羅斯以保護本國公民為由,包圍當地數個小型烏克蘭軍事基地。6000名左右的俄軍完成了對克里米亞佔領行動,是所謂的克里米亞危機。克里米亞危機之後,烏克蘭東部與南部也紛紛響應。一時之間,烏克蘭內部的親歐與親俄派乃明顯外部化。烏克蘭危機將如何收場,雖仍在未定之天,但一分為親歐與親俄的兩半,應是大勢所趨。
三、中國成為各方爭取的對象
烏克蘭危機爆發後,俄羅斯希望能得到中國的支持或默認;美國、歐盟等西方國家也期望藉中國牽制俄羅斯。對於兩方的期待,中國一直克制其表態,謹慎行事。北京一直避免清楚闡釋其立場與觀點,但其外交論述的語氣的細微變化,以及外交身段的舉手投足之間,卻明顯往俄羅斯傾斜。從中國的對外大戰略來看,尤其是習近平上台後,便將俄羅斯視為對外關係之首選。在美歐與俄羅斯之間,無可諱言,中國選擇傾向俄羅斯。中國曾公開譴責西方鼓動顏色革命。因為北京很擔心自己受害於此;而在西方強力壓迫下的俄羅斯的勢頭一旦下墜,將會導致西方對中國戰略包圍的上揚。策略上,北京正可藉由這次的烏克蘭危機強化其與俄羅斯的夥伴關係。
然而,一個涉及自身利益的原則性問題,是中國無法規避的,即:中國必須遵守對邦交國--烏克蘭--尊重領土和主權完整,以及互不侵犯、不干涉另一國內部事務的原則。中國與烏克蘭有密切的邦交關係,在道義上也站不住腳。而中國內部分離勢力很強勁,新疆與西藏的局勢不穩定,台獨以及近來的港獨,又是北京所憂慮的,一旦支持克里米亞分離主義,未來強權如仿而效之,對中國分離主義加以支持,那麼,北京將陷入自食惡果之境。
更何況,俄羅斯如果在干預烏克蘭方面取得勝利,則有可能鼓勵莫斯科重新奪回其在中亞地區的影響力,中國也可能陷入與歐盟相同的處境。基於上述種種的考慮,在有關聯合國安理會和聯合國大會討論俄羅斯干預克里米亞的問題時,中國投了棄權票。棄權不啻一個最適的選擇。而中國外長王毅也一再強調,盡快設立國際協調機制,討論政治解決的各種途徑,而在此過程中,各方均不採取激化局勢的行動。北京且增加對烏克蘭的財政援助。
而在緊守向俄傾斜的戰略準則後,中國乃小心翼翼地把握分寸,低調地處理其與俄歐美和烏克蘭的外交關係。中國考慮的是中國如何在美、歐、俄、烏所構成的架構中,不失主要利益,微步前行,趨吉避凶。
三、烏克蘭危機果真讓中國漁翁得利?
歐美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卻意外讓中國佔了得到俄羅斯廉售石油與天然氣的便宜。而在美歐與俄羅斯的相互制裁殘殺中,中國的農產品找到新出路。在金融交易方面,歐美的制裁也加速了俄羅斯去美元化的進程,俄國多家企業被迫選擇以人民幣為交換工具。可以說,漁蚌相爭而中國得利。整體來說,在始自今年三月以來的烏克蘭危機的過程中,中國一直是旁觀的獲利者。
烏克蘭與俄羅斯、歐盟與中國的關係,皆屬小國對大國間的垂直互補關係,烏克蘭地處東歐,不管在經濟、政治或安全皆直接與俄羅斯和歐盟有連動關係;俄羅斯意欲將烏克蘭掌握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西方或烏克蘭當局則要把烏克蘭推入歐盟,進而加入北約。烏克蘭危機儼然成為冷戰後東西方關係的分水嶺。截至前為止,美國對烏克蘭的介入很零星,且色厲而內荏;話講得硬,但手段卻很薄弱。烏克蘭危機果真持續再惡化,美國勢必某種程度被迫更進一步捲入,畢竟,傳統上,美國重視東歐的程度往往高過東亞。在此狀況下,中國的舉手投足在在引人注目。預期或期待中國介入之聲乃甚囂塵上。
四、短多長空的戰略格局
在烏克蘭的危機過程,各方都希望中國站在他們一邊。中國是烏克蘭危機的最大贏家,此論點也為西方學者與國際媒體爭相引用。但真相是否如此,值得深入分析。誠然,居處強權爭鋒之際,中國顯得左右逢源。但中國果真是最大贏家或中國是否應該強力介入,如果只看機會面,或許如此,但如深入挑戰面看,恐不盡然。目前看來,至少有兩個挑戰是中國必須面對的:
短期上,烏克蘭的政治經濟生活仍將陷入一段混亂與不確定的時期。這種狀況下,必然影響中國對烏貿易與投資的正常利益;中國甚至需提供更多財政支援。問題是,中方曾以30億美元向烏克蘭國家食品糧食集團採購糧食,但烏方目前僅向中方提供了價值1.53億美元的糧食。今(2014)年2月下旬,中國已經向國際仲裁機構提起訴訟,要求烏克蘭賠償損失。為了支應戰亂,烏克蘭當局財政緊蹙。歐美,尤其歐盟經濟惡化,自固不暇,只能將援助的工作轉包給IMF(國際貨幣基金)。歐盟和美國拉中國入夥,便是寄望於中國作為第二大經濟體的實力,況且中國在IMF也有出資,根本躲不過去;不借也得借。然而,烏克蘭一旦破產,舊債連同新債,其償還可能更遙遙無期。自烏克蘭爆發危機以來,其對IMF的援助借款累計已逾45億美元。而目前,戰爭不僅尚未平息,甚至還在瀕臨全面戰爭的局面。烏克蘭的經濟與財務狀況,顯然已瀕臨無底洞的處境。中國既然無法避開池魚之殃,又豈肯自投羅網?
長期上,烏克蘭當局一旦加入歐盟,烏克蘭作為中國產品入歐盟的橋頭堡角色或許是機會,但烏中關係的政軍關係勢將失去原有的自由度,也是挑戰。烏克蘭當局早於2012年3月30日與歐盟草簽聯繫國協議,烏克蘭將可以加入以歐盟為主體的自由貿易區,此舉意味著烏克蘭向著加入歐盟這一目標邁進了重要一步。依歐盟的行為準則,未來烏克蘭軍售中國,都將受制於歐盟對中國武器禁運的律令,中國的軍事現代化,將缺少一個物美價廉的來源。再從民主、人權與法治等普世價值的角度來看,一旦入歐後,烏克蘭將與中國漸行漸遠,這種意識形態上的差距,勢將影響烏中關係的長期發展。
五、結語
在烏克蘭危機上,中國也許面子上是贏家,卻也非毫無損失與風險。在環境充滿凶險的狀況下,過多介入,不一定是明智之舉。中國內部一些專家的腦袋看來還是相對清醒的。例如中國前駐聯合國及駐歐盟代表團團長丁原洪的見解就很值得注意,他說:「中國不要把自己的影響力估計過大了。連美國都解決不了,比如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問題,介入管什麼用?即使中國給烏克蘭送錢,但中國能解決烏克蘭的長期問題嗎?」。更何況,中國目前正處於內憂外患的多事之秋。對內,經濟成長減速、民怨沸騰而反腐肅貪的運動如火如荼、疆藏與香港問題甚為棘手;對外,以美國為首的民主聯盟正在對中國進行戰略性圍堵。此際,身居中南海的習近平此刻必然是如坐針氈,戒慎恐懼,烏克蘭這塊肥肉應該挑不起習近平的胃口,更不消說,中國在此議題恐是短多長空。準此以觀,中國在烏克蘭議題上選擇自制,顯示其外交政策已脫離了務虛與浮誇而走向務實、內斂與成熟的境界。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