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香港七一大遊行,台灣不分藍綠都支持香港民眾的民主普選訴求。陸委會表示「期盼大陸與香港政府能正視民意,理性回應訴求,並讓香港各界盡快尋得共識,實施民主普選」。最大在野黨民進黨中國事務部主任趙天麟更肯定「公投及遊行活動,展現出香港人民的力量,人民才是國家的主人,人民的訴求與主張必須被尊重、接納並得到積極的回應」。
台灣普遍同情香港民主普選運動,主因有三:
一、台灣人是民主過來人,很能理解港人追求民主普選的艱辛。台灣直到1996年才舉行首屆總統直選,距離國民黨1945年來台接收、長期威權統治,已經相隔半個世紀,香港2017年將舉行首屆特首普選,與台灣首屆總統直選相隔20年,看到港人追隨台灣的民主道路,台灣人很容易產生認同。
尤其是最大在野黨民進黨,不管是反對戒嚴、反國安法、組織政黨、推動言論自由、推動集會遊行、國會全面改選、推動總統直選、推動公民投票,都是台灣民主化的開路先鋒,對於港人目前備受北京和香港政府聯手打壓的民運現況,更是感同身受。
二、北京至今仍以「一國兩制」作為兩岸統一的終極模式,但2014年6月北京公佈「一國兩制」白皮書,公然表明香港高度自治「限度在中央授予多少權力,香港就享有多少權力」,並指「兩制只能從屬一國」、「特首人選必須愛國愛港」、「特首與立法會普選制度都要符合國家安全及利益」等等,都使「一國兩制」能否持續「五十年不變」飽受質疑。
2017年香港「一國兩制」才進入第20年,到時候能否落實特首普選,將是「一國」是否吃掉「兩制」的試金石。如果香港特首普選最後徒具形式,港人無從發揮影響,就證明北京對台灣依樣畫葫蘆的「一國兩制」並不可信。
三、台灣人關注香港民主化,更因為台灣害怕淪為「第二個香港」。香港在2003年SARS危機之後,隨著北京推動中港CEPA、中資大量入港、陸客赴港觀光,使香港政經結構產生劇烈變化,不管是貧富懸殊拉大、權貴資本崛起、人民望屋興歎、香港認同強化、反中情緒擴散,都與台灣方興未艾的兩岸矛盾高度相似。
無獨有偶,國民黨在2008年重新執政之後,兩岸關係也進入迅猛發展階段,隨著兩岸推動三通、簽署ECFA、台商大量回流、陸客赴台觀光、大陸各省市相繼赴台採購,台灣政經結構也產生劇烈變化,不管是貧富懸殊拉大、兩岸權貴資本崛起、房價越炒越離譜、台灣認同強化、反服貿運動擴散,幾乎複製了香港走過的中港矛盾道路。今年3月太陽花學運期間,更有香港學生專程來台聲援,在抗議現場舉起「我是香港人,請台灣踏在我們的尸體上想你們的路」,警告台灣不要重蹈香港覆轍。
不管是同情港人追求民主,或是考驗「一國兩制」能否落實,或是擔心台灣淪為「第二個香港」,都使台灣人特別關心香港民主運動的後續發展。但台灣人儘管對香港民主運動充滿同情,卻很難真正使得上力。政治尷尬有三:
一、台灣固然害怕自己淪為「第二個香港」,但更害怕因為力挺香港,讓國際社會產生「台港同等地位、都屬於中國特區」的錯誤聯想,把台灣誤解為「中國台灣」。畢竟,台灣不管是統派或獨派,都認為中華民國有別於中華人民共和國,是與中國大陸平起平坐的主權國家。
以馬英九總統為例,他就曾在6月19日公開批判「今日香港、明日台灣」的悲觀論調,認為「台灣與香港完全不一樣,中華民國是一個主權國家,有政府有軍隊,有人看到香港就好像看到台灣的未來,這完全是錯誤比較,反而庸人自擾」。馬還特別指出「香港在回歸中國大陸前,並沒有建立一個很民主的體系,台灣則不一樣,世界都認為中華民國是一個民主自由的國家」。
正因為擔心被誤解為「中國台灣」聲援「中國香港」,導致中華民國的主權地位被矮化或混淆不清,不管是國民黨或民進黨,都避免把台港命運共同化,並未把香港當做獨立的政治實體,而是接受香港作為中國特區的法律現實,把香港民運視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內政」,只呼籲北京當局尊重香港人民訴求。
二、由於強調台港地位有別,強調中華民國有別於香港的主權地位,因此在政治實務上,即使民進黨特別同情香港民運,也刻意避免被北京當局指控為「台港合流」。例如2013年10月民進黨前主席施明德和台獨理論大師林濁水曾赴港演講,分享台港民主化經驗,當時北京《環球時報》曾以「香港反對派勾結台獨鼓吹去中國化遭抗議」為題,質疑「佔中運動」發起人朱耀明牧師等三人與台獨分子聯繫,「兩獨合流引起香港社會極大不滿」,這種論斷明顯言過其實。
事實上,三位香港民主派只不過是接受「施明德基金會」邀請,與施明德分享香港「佔中運動」的理念和經驗,雙方更在會面兩小時後共同會見記者,自始至終,三人言行都跟「台獨」完全無關。鄭宇碩教授更明確表示:「台灣關心香港政制發展很正常,如果中央政府不允許香港普選,北京對台灣的政策也不會有吸引力和說服力」。鄭教授的論點,台灣大多數民眾很能認同。
林濁水的現場發言,也顯示他顧慮「干預中國內政」,刻意避開「台港合流」的說法。他的訴求是「期望中共尊重一國兩制,給香港人充分的自由和民主」,又站到民主運動的普遍高度,指出「民主運動需要堅持不懈,不要以為可因一次「佔中」之類的群眾運動就會成功」。從頭到尾,都沒提到台港如何聯手等問題。
三、更重要的是,隨著兩岸經貿交流迅速深化,目前台灣出口38%、對外投資超過六成已經集中在中國大陸,試圖邁向執政的民進黨,即使始終因為台獨主張,難以啟動正常的民共交往,但也必須證明自己有能力處理越來越重要的兩岸問題。不管是2012年10月民進黨前主席謝長廷訪問大陸,或是2014年6月大陸國台辦主任張志軍訪問民進黨籍高雄市長陳菊,都意味著民共交流已經日趨密切,民進黨縣市長已經相繼訪陸,尋求更多兩岸經濟合作機會。
隨著民共交流開始轉向「暫時擱置爭議、經濟合作優先」,民進黨對於香港民運、乃至大陸民運的聲援,就更受制於執政利害的考量。舉例來說,民進黨籍高雄市長陳菊是台灣著名的人權鬥士,但在2009年8月因為邀請達賴喇嘛訪台為災民祈福,引起中國大陸不悅,隨後又因為10月高雄電影節播出世界維吾爾大會主席熱比婭紀錄片,導致大陸國台辦發表聲明強烈反對,並將高雄排除在陸客來台觀光的行程之外。
直到2013年8月,陳菊在天津會見張志軍,才開始化解國台辦與高雄的隔閡,大陸從此開始擴大對高雄的直航增班,並推動陸客赴台觀光「南進南出」,讓高雄旅遊業得到新的發展生機。
不管是害怕被誤以為「台港同屬中國特區」,或是擔心「台港合流」矮化中華民國台灣的主權地位,或是顧慮過度介入中港民運導致兩岸經貿利益受損,都使台灣聲援香港民運顯得光說不練,並不容易發展成強有力的支持力量。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