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學運發生後,打亂了北京當初對台工作的規劃,原本中共國台辦主任張志軍希望在4月成為首位訪台的國台辦主任,卻事與願違。終於,張志軍在6月25-28日得以來台訪問,而此行之後對於兩岸關係的影響為何,值得關注。
一、張志軍訪台前之背景
基本上,對於張志軍訪台與否,兩岸的立場並不相同。而在他訪台之前,兩岸也發生了許多可能影響其成行的突發事件。
(一)我方並不贊同張志軍於6月下旬訪台
由於6月下旬立法院正召開臨時會,將審查攸關兩岸關係的服貿協議與兩岸協議監督條例,包括執政黨與陸委會無不嚴正以待。若張志軍選擇此一敏感時刻來台,恐怕會被外界誤認為是為了「督軍」而來,因此我方勢必要延後立法院審議前述協議與條例之議程,如此將造成後續相關工作之延宕。
其次,318學運剛落幕不久,學生們則初放暑假,想不到第一個抗爭對象就是張志軍。特別是「島國前進」的領導人陳為廷在6月20日對外表示,會號召群眾在6月25日的「王張會」時走上街頭。我方擔憂如此恐怕會造成嚴重的社會衝突與警民對峙,也不利於兩岸關係的發展。
(二)張志軍有訪台之強大壓力
去年3月之前,王毅當時還是國台辦主任,現在則是成天跟著習近平滿世界跑的外交部長,好不風光。與王毅一樣,張志軍是先擔任過外交部常務副部長與黨組書記後,才接任國台辦主任,所以外界總免不了將兩人比較一番。
1.張志軍希望建立歷史地位
在王毅任內兩岸關係可說是突飛猛進,除簽署18項協議外,國民黨也在2012年接續執政。可以說兩岸「先易」的部分,在他任內幾乎談完,因此張志軍在接棒後,面臨「後難」的挑戰。不但兩岸協商進入深水區,更碰到了318學運;故除了陸委會主委王郁琦在2月訪問大陸外,張志軍的績效有限。
因此可看出張志軍急於訪台,背後有相當大的「業績壓力」。他若成為第一位來台之國台辦主任,這個歷史地位無人能超越。
2.完成國台辦與陸委會負責人互訪之階段性任務
當陸委會主委王郁琦在2月登陸訪問後,張志軍就對外表示希望在上半年回訪,並且規劃在4月成行,但318學運打亂了此一安排,眼看下半年台灣將進入七合一大選的熱季,各種突發狀況都會發生。因此若不能在6月的上半年成行,還不知要拖到何時,所以必須排除萬難,無論如何都要在6月底來台。
(三)范麗青講話與香港問題增加張志軍訪台爭議
國台辦發言人范麗青6月11日表示「任何涉及中國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問題,必須由包括台灣同胞在內的全中國人民共同決定」,此言一出引發台灣群情譁然,認為北京企圖決定台灣前途。因此,包括黃國昌與林飛帆、陳為廷等318學運領導人在6月19日公開向張志軍下戰帖,要求公開辯論「台灣的前途是否應由台灣2300萬人民決定」。
另一方面,北京於6月10日發表「一國兩制白皮書」,限縮香港的自治權;發動網路攻擊以遏止在6月20日所舉行之直選特首公民投票。此讓台灣民眾對香港民眾產生同情,甚至有一種「唇亡齒寒」之擔憂,憂慮台灣成為下一個香港。
因此,張志軍訪台也被許多人士批評是為了推銷一國兩制與限制台灣人的「住民自決」,增加其訪台的爭議。
(四)「東博事件」凸顯我政府強調之治權事實
6月23日,我國故宮博物院文物在日本的東京國立博物館進行展覽,但因日方於事前違約在海報上搞兩手策略,有的以全名「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呈現,有的將「國立」兩字取消,引發馬總統不滿。我政府除要求日本立即改善外,不惜以「撤展」來展現決心。馬總統對日本的強硬,某種程度也是告訴將來台的張志軍,不能忽視中華民國政府有效統治臺、澎、金、馬地區的治權事實,兩岸固然無法相互承認主權,卻不能相互否認治權。
(五)蔡英文表達願意與張志軍見面
6月4日民進黨新任主席蔡英文拋出「願在不設前提下,與國台辦主任張志軍會面」的訊息。由於蔡英文極有可能在2016年大選重披戰袍,故北京十分注意他的中國政策。原本外界認為兩岸關係非她強項,特別是2012年大選時曾提出模糊不清的「台灣共識」,而被譏為「空心蔡」,所以會冷處理兩岸議題。
但蔡英文釋出「蔡張會」的訊息,除一新耳目外,更展現對大陸的善意,證明其並非「逢中必反」。另一方面也在考驗北京,她深知北京研判民進黨仍有重返執政的機會,加上當前不論兩岸協議監督條例與服貿協議,都因民進黨的反對而躺在立院,因此希望推動民共對話。而對張志軍來說若來台後完成蔡張會,既能立下歷史地位,又能在民進黨執政前預先部署。因此,蔡英文拋出此一話題,是在試探北京的態度。
二、張志軍訪台之意義
張志軍訪台後,對於張志軍本人、中共對台政策、兩岸關係與台灣內部政治發展來說,都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一)張志軍此行迴避政治議題
從張志軍訪台的行程看來,刻意避開了政治議題。還記得當2012年馬總統連任第二任後,北京積極推動兩岸政治對話,甚至是政治談判;該年11月的中共十八大政治報告中,首次提出「兩岸共同努力探討國家尚未統一特殊情況下的兩岸政治關係,做出合情合理安排」,顯示北京希望從「先經後政」走向「政經併行」。
1.318學運讓北京「由政返經」
318學運卻凸顯了台灣社會對於北京「以經促政,以通促統」的擔憂。施明德與蘇起等人在5月27日提出「大一中架構」,除讓北京不知如何回應外,更凸顯台灣社會對兩岸政治定位的焦慮與對中華民國的堅持。這使得北京對台開始「由政返經」。6月15日在廈門舉行的「海峽論壇」,全國政協主席俞正聲與張志軍的講話,都完全避開政治議題,而強調兩岸經濟與社會的交流。
因此,張志軍此行並未拜訪吳伯雄、連戰等政界大老,僅與朱立倫、胡志強與陳菊等「地方首長」見面。
2.強調「兩岸一家親」與「三中一青」
張志軍此行不斷提到要「兩岸一家親」,強調兩岸是「血濃於水」的關係,並強調要關照台灣的「三中一青」。因此行程著重台灣的村里社區,要瞭解台灣的托育服務、老人福利、原住民文化、中小企業及勞工、漁民、學生。
3.迴避兩岸敏感與關鍵議題
張志軍此行雖強調是「傾聽之旅」,卻迴避敏感與關鍵問題。例如強調兩岸青年交流,卻拒絕林飛帆與陳為廷的對話要求;連在義守大學的青年學子座談也採閉門模式。他強調「大陸並無任何想法要吃掉台灣經濟」,但兩岸經貿交流越緊密,卻造成台商進軍大陸後減少在台投資,增加失業;財團或許受惠,庶民卻可能受害;陸客來台的陸資「一條龍」經營,造成台灣企業被併購;台灣人更擔憂大陸的「以經促政、以通促統」,將造成台灣被大陸吃掉。
另一方面,張志軍在台時雖不斷讚賞網球「彭帥、謝淑薇」的組合,但他們兩人在球場上地位對等,無從屬關係;可是北京迄今仍拒絕承認中華民國,仍把台灣定位為是地方政府。
(二)張志軍訪台面臨不斷抗爭
作為首位來台的國台辦主任,張志軍可說是乘興而來,但卻面臨一波波出乎意料的陳抗活動。
1.抗爭活動愈演愈烈
6月25日「民主鬥陣」等公民團體投宿桃園機場的諾富特飯店,遭保全破門而入,引發台灣社會群情譁然。因此,張志軍的後續行程中,抗爭活動愈演愈烈,甚至出現違法脫序行為。由於6月27日在高雄時面臨嚴重抗爭,使得隔日行程多數取消,可說是敗興而歸。
2.凸顯「反中」在台仍有市場
雖然民進黨此次沒有動員民眾抗爭,但取而代之的是台聯與黑島青等社運團體。由此可見,「反中」在台灣仍有市場,當民進黨放棄這個舞台,台聯立即切入,這對七合一選舉可能產生影響。
3.習近平應會正面評價張的訪台
6月27日張志軍一行進入高雄後就面臨一波波的激烈抗爭,使得28日行程多數取消,卻讓黑島青、台聯等團體阻攔成功,造成訪台憾事。但是,總的來說,特別是張與陳菊會晤,蔡英文表態歡迎,仍是瑕不掩瑜,因此習近平應會對張志軍此次訪台做出正面評價。
(三)張志軍訪台主要在對內宣傳
在張志軍訪台的四天中,兩岸媒體呈現明顯反差,大陸是一面倒的正面宣傳,代表北京希望藉此表示兩岸關係未因318學運而倒退;但是台灣與國際媒體所報導的卻都是衝突場面。因此當張志軍返回後,立即接受人民日報與新華社的訪問,強調訪台成功,顯示他此行是以對內宣傳為主,必須搶先定調。
(四)北京在台已有充分動員能力
北京為了反制張志軍訪台時所面臨的抗議活動,國台辦動員一切在台人脈與資源,包括台商、陸配、媒體、統派團體、宗教團體等,甚至還有疑似黑道者。他們的隊伍整齊,口號一致,標語雷同,專車接送。當6月25日張志軍抵台時,不但舞獅相迎,還高舉五星旗。
這固然顯示大陸在台也有「民意基礎」,卻也使得台灣民眾感到憂慮,認為大陸在台的組織能力超乎想像,這些團體可能成為中共在台的「第五縱隊」。
(五)張志軍言行未超越底線
張志軍此行雖然身段柔軟,但言談中仍堅守底線。例如他說,大陸尊重台灣民眾自己選擇的社會制度與生活方式。這比較類似香港97年回歸時的「一國兩制」,在「馬照跑,舞照跳」的精神下,香港可選擇固有的資本主義、投票制度、司法體制與社會制度,但必須在「一國」之內。這與台灣人希望「前途自己決定」的公民自決不同,大陸不可能尊重台灣人有權選擇未來是統是獨。因此張志軍的講話,沒有違背范麗青6月11日所說「台灣前途由兩岸共同決定」的立場。
(六)張志軍訪台「形式大於實質」
張志軍此行是形式意義大於實質。不論是兩岸互設辦事機構的人道探視權、兩岸經濟合作與區域經濟整合的銜接方式、陸客中轉等問題,大陸所提出的意見不是繼續推動協商,就是啟動研究,而沒有具體結果。
特別是大陸對於兩岸辦事機構的人道探視權問題,已經有所讓步。但由於兩岸協議監督條例仍未通過,兩岸辦事機構要成立,還有一段時間。所以,北京暫時先默不出聲,以靜觀其變。
三、張志軍訪台後對於中共對台政策之影響
張志軍的訪台行程雖已結束,但後續的漣漪效果仍在發酵,此對於日後中共對台政策可能的影響如下。
(一)中共對台將是「溫而不熱」
可以發現,北京既希望對台工作不要被台灣內部的情勢所牽制;卻又因兩岸協議監督條例仍卡在立法院,使得兩岸任何談判結果都難在立院過關。因此,北京一方面還會維持兩岸機構間的既定交流,包括貨貿協議等談判也會進行,但會是「談而不判」,不會有具體結果,以維持兩岸「溫而不熱」、「文火慢燉」的關係。特別是近來習近平對外忙於突破美國的「再平衡戰略」,對內忙於整肅貪腐,也無暇解決台灣問題。
(二)北京對台立場日趨強硬
當前北京對台工作的手段日趨靈活,但立場趨於強硬。政協主席俞正聲7月7日指出,服貿對台灣是大事,大陸不會因要等台灣通過,而暫停和其他國家簽署雙邊貿易等經濟合作協議;對於陸客中轉、台灣國際經貿空間與兩岸金融合作等我方關注問題,則強調要慢慢來。近來中韓FTA談判進展快速,內容包括服務貿易,某種程度也是給台灣的下馬威。
四、結論
從張志軍這次訪台過程來看,北京仍不願面對兩岸的政治議題,特別是有關兩岸互不否認治權與中華民國存在與否的問題。這顯示以張志軍這個層級,仍無法解決當前兩岸關係的核心問題。這恐怕還需要習近平親自出面,但他目前也不願意處理這個馬蜂窩。
媒體報導張志軍此行是透過台灣友人安排,避開陸委會,甚至強勢主導。而我方除了積極配合外,也延後了立院審議服貿協議與兩岸協議監督條例;更動員了2500人次的警力,耗費龐大社會資源,卻仍發生多起衝突的遺憾事件。顯示日後類似活動,陸方不應繞過我政府,兩岸應更開誠布公,緊密合作,才能增進彼此互信。
隨著台灣開始進入選舉熱季,藍綠對抗有增無減,行政與立法之僵局難解,北京能做的已經相當有限。加上習近平若在對台上趨於消極,國台辦的角色將更趨於弱勢。特別是,政大選研中心7月所公布的民調顯示,近2年偏向獨立的台灣民眾不斷增加,達23.8%,創歷史新高;認同自己是台灣人的比例達到最高的60.4%,反之認為自己是台灣人也是中國人的民眾,卻從4-5成逐漸下降。顯示隨著老一代的凋零,年輕世代的意見逐漸顯現。當兩岸的交流越緊密,卻是越疏離時,這恐怕是北京最感到挫折與灰心的。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