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318「太陽花學運」開始,「台灣會是下一個香港」已成為反服貿的理由之一。反服貿者認為,一旦兩岸服貿經立法院通過並實施後,隨著國內服務業市場對大陸開放,以及陸資逐漸進入台灣,香港與大陸在2003年簽訂CEPA後的各種政經負面現象會在台灣一一重現,甚至變成在政經上都要極端依賴大陸的困境。
一.香港政經負面現象並非CEPA造成
不過,這種看法顯然過度簡化台港兩地與大陸之間關係的差異,也誤判了香港經濟問題的背後原因,CEPA與兩岸服貿的不同尚有不少待釐清與深入研究之處。首先,1997年回歸後陸港的政治關係就是中央與地方的關係,香港也沒有籌碼要求大陸給予對等地位,所以香港民主化進度緩慢、大陸加強干預或言論自由受限等自有其特殊背景,只要陸港制度不同,「一國」下「兩制」必然會有衝突,這一點與兩岸關係截然不同,也和CEPA的簽署與否無關。
其次,CEPA是否造成香港貧富差距擴大、房價狂飆、物價大漲、陸資大量增加與自由行泛濫等經濟衝擊,這些都有詳細討論的必要。正如反服貿者所主張,CEPA對香港的經濟效益並不大。陸港在2003年簽署CEPA後,雖然大陸市場對港商提前開放,不過由於大陸嚴重的地方保護主義、進入門檻仍高等因素,以致港商得到的利益不多。但也沒有像外界所言,CEPA造成香港經濟上的衝擊。原因很簡單,CEPA不同於FTA,一般的FTA都是兩國市場相互向對方開放,但香港是一個自由港,一直對全球各國完全開放,除了煙酒、化妝品和特殊規定外,所有進口貨品都免關稅。今年是香港連續第20年被美國傳統基金會評定為全球經濟自由度最高的經濟體系,所以CEPA的內容並沒有涉及到香港市場單獨對大陸開放的部分,焦點反而在於大陸單向的給予香港優惠。換言之,如果CEPA成果不顯著,那就只有表現在港商未能如願提前進入大陸市場,但陸企原本就不需要CEPA就可以進入香港投資。
二.大陸經濟崛起與全球化才是主因
如果仔細觀察香港過去十多年來經濟情勢的變化,可以發現負面現象主要是大陸經濟崛起與全球化所造成。以下我們逐項討論其原因,也可以提供給政府部門在日後為兩岸服貿作政策辯護時的參考。
1.貧富差距擴大
2003年至2012年,香港吉尼係數從0.522上升至0.537,所得分配雖惡化但程度並不嚴重,與己開發國家相比,惡化程度甚至較輕。香港所得分配惡化最快速的時期是在1981年至1997年間,吉尼係數由0.45增加至0.51。原因是大陸改革開放後,香港的資本北移,利用大陸廉價工資發展勞力密集產品,進行資源價格上的套利,於是擁有資本者所得上升,但勞動力難以外移。這一點與美國在1990年代初把製造階段外包給亞洲國家、台灣在1980至90年代到東南亞和大陸投資,導致所得分配惡化的原因相同。加上香港經濟結構要升級,往高階的金融服務業方面發展,造成金融人才的薪資上升,但製造業北移後,低階勞動者失去了工作機會,強勢產業與弱勢產業的成長差異進一步擴大了貧富懸殊。這和美國要專注在科技產品的設計及品牌經營,台灣升級到資訊業製造的情況也相同,都是全球化後跨國分工發展的結果。另外,過去20年平均每天有150名大陸移民以單程證配額到香港定居,使香港的非技術勞工供應相當充裕,以致即使該等工作的勞動力需求增加,工資水準也沒有隨之上漲。
2.房價狂飆
根據代表香港房地產價格變化的中原城市指數(CCI)顯示,如果以1997年為基期100點,自2003年以來CCI從30點上升至2013年3月高峰的121.5點,漲幅達3倍之多,但若以1997年起算則漲幅只有21.5%而己。因為1997年至2003年間,香港經歷了97回歸、亞洲金融風暴、索羅斯狙擊港元、科技泡沫、SARS的多重打擊,房地產跌幅高達七成,所以才形成了過去十年來房價飆漲的迷思。但同期間香港人均GDP從27,553美元上升至35,166美元(IMF統計資料),成長27.63%,高於房價漲幅的21.5%,故若以房價/人均GDP計算,目前並未突破1997年的高點。而且,亞洲房地產的低點都共同發生在2003年,香港這一波房地產的上漲只是單純的反映景氣循環與2008年後全球資金氾濫的結果。由於香港政府沒有陸資買房方面的統計,所以判定香港房地產的上漲主要由陸資推升也過於主觀。香港是個自由港,只要房地產有利可圖,全球資金都會聚集在當地,陸資當然也不例外。何況投資不分國界,近年來美國與加拿大等地也紛紛出現了大陸民眾置產的情況,其中反映的是大陸資金充裕和人民幣的升值效應,還有資金留在大陸的不安全感、為下一代移民舖路等考量。
3.物價大漲
2000年以來原物料價格的大幅上揚導致全球性通貨膨脹,其中有兩項因素使香港民眾對物價漲幅體會較深。一是香港的資源與食品相當依賴從大陸進口。目前活牛、生豬與蔬菜的供應量來自大陸的比例分別高達100%、99.8%和60%,近年來大陸食品價格漲幅驚人,使得香港的輸入性通貨膨脹相當明顯,加上人民幣從2005以來升值超達三成,造成香港進口成本大增。二是聯繫匯率制度本身的弱點。港幣一直與美元掛鉤,景氣好時不能透過貨幣升值來紓緩通貨膨脹壓力, 正如1997年至2003年間沒法以貨幣貶值來減輕通貨緊縮,導致房地產價格暴跌一樣,所以長期以來香港物價的波動都較周邊國家來得嚴重。
4.陸資大量增加
根據中華經濟研究院的研究報告顯示,1自CEPA簽署後,在香港的外來投資來源中,大陸的金額比重雖然居首,但在香港駐點之數量只居第三大,2顯示大陸在香港駐點之國企規模相對較大,但並沒有獨占的影響力,目前駐點數量居於前五大的外資分別為美國、日本、大陸、英國及台灣。大陸累計的對外投資中有一半以上在香港,這是由於大陸近年鼓勵國企「走出去」,需要香港作為中介地和對外窗口所致,香港並非大陸國企的最終市場,這一點和其他國家在香港設立地區總部的目的是一致的。除了銀行業和由來已久的「國貨公司」以外,在香港市面上難得見到來自大陸的服務業,例如美髮、汽車維修、印刷等台灣民眾擔心陸企來台的行業。因為在開放的經濟體系中,大陸國企沒有太多的競爭優勢,離開了本國也沒有國家的保護,而且對許多服務業來說,規模並非最重要的競爭手段,例如美髮業就是沒有規模經濟的行業,所以至今香港的服務業還是以當地企業為主。當然,基於拓展區域市場和作為國際化的試點,也有一些陸企如小肥羊和潭魚頭等在香港營運,但並沒有排斥到當地餐廳的生存空間。
5.自由行泛濫
自由行雖然屬於CEPA服務貿易的其中一項,但其實大陸觀光客赴港是消費而非服務業的輸出。以去年大陸出境旅遊高達9,400萬人次而言,由於地緣接近的關係,即使當年沒有簽訂CEPA,其後香港也必然成為大陸旅客出境旅遊地區的選項之一。2013年到香港的大陸旅客高達四千萬人次,其中接近一半為不過夜的跑單幫水客,大肆搜購各種日常用品與奶粉,甚至導致當地奶粉缺貨,港人抱怨連連。不過香港的奶粉都是從外國輸入,香港並未生產而只賺取銷售利潤,只要增加進口數量即可解決奶粉荒的問題。也有人建議在羅湖附近興建大型的購物中心,避免水貨客進入市區,就可紓解每年近兩千萬的人潮。這些都是技術性的問題,過去只是香港政府沒有認真處理,才造成民眾怨聲載道,只要嚴格落實政策,就會有立竿見影的效果。例如在2012年梁振英宣布香港所有公私立醫院無限期停止接受非本地孕婦預約分娩後,雙非嬰兒出生數馬上從2012年的26,715名大幅減少至2013年的172名。
三.結語
從上述討論可知,香港經濟的一些負面現象主要是大陸經濟崛起、全球化、自由港、地緣關係、匯率制度等多種因素所造成,與CEPA的關連性不大。台灣的對外開放程度遠不如香港,經濟結構也迥異,因此把CEPA與兩岸服貿相類比並不恰當。不過,全球化已讓世界逐漸成為一個統一的大市場,未來台灣要加入TPP或其他貿易自由化組織,國內市場一定會進一步對外開放,上述貧富差距擴大、陸資影響力漸增等也必然會在開放過程中出現。國人宜認知全球化的趨勢不會因目前服貿的停擺而中止,而兩岸關係仍然是影響台灣能否參與各種區域貿易協定的重要因素。
1 林昱君、簡澤源、江怡慧,「CEPA後大陸對香港之政策調整與影響-陸資與陸客相關分析」,經濟部委託計畫,臺北:中華經濟研究院,2012年12月。
2 駐點數量指在香港設置地區總部、地區辦事處及當地辦事處之總數量合計。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