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中日關係的緊張,近來中日輿論之爭不斷升級。繼兩國駐英使節互指對方國家是「伏地魔」之後,中國又有40多位駐外大使加入輿論戰,此舉必然加深日方的反感情緒。中日對立氣氛的升高放在今年中日甲午海戰120周年的場景來看,不免添增一絲詭譎與肅殺之氣。回顧中日兩國的經濟實力,坦白說,中國的經濟固然減速,但總體而言,貿易仍有亮麗表現,去年中國的總進出口量世界第一,取代了美國。這意味,周邊國家與中國經濟的高度互賴格局仍難改變,而安倍經濟學使得日本經濟大有起色,未讓中國獨領風騷,也是周邊各國爭相拉攏的對象。不過,在安全議題上,日中雖各展神通,頻頻出招,中國卻略遜一籌。去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和總理李克強上台後,一共進行了7次出訪。習近平訪問歐、亞、非、美等洲14國,有半數是中國的周邊國家。李克強訪問的9國中,有7個是周邊國家。而對照來看,安倍出訪周邊國的頻率也不遑多讓。然而,在周邊兩大國—俄羅斯與印度—卻透顯出:中國打樁,而日本隨後拔樁的態勢。
習近平去年上台後於3月22日首訪莫斯科,又於9月中旬訪問聖彼得堡,但沒多久在11月中旬卻有了日俄兩國首次的「外交國防2+2」會談,這對於習近平視對俄關係為外交首要的戰略構想而言,真是情何以堪!而對印關係,李克強去年5月中旬訪問印度,10月23日印度總理辛格回訪。習近平對到訪的辛格說,他讚賞辛格的「世界有足夠空間供中印共同發展」之說,並稱道,中方始終視印度為戰略合作夥伴;中印關係正保持全面快速發展勢頭,進入新的上升通道。但沒想到,一個月後,日皇明仁夫婦便於11月30日訪問印度,接著,日本的防衛大臣小野寺五典於今年1月6日過訪,與印度國防部長安東尼舉行會談,討論日本出售印度US-2水陸兩棲飛機、海上合作,以及區域領土爭端等課題,並為接著的安倍訪印鋪路。安倍將於1月26日印度國慶日,以國賓身分出席閱兵典禮。印度的對日與對中關係明顯地向日本傾斜。
安倍之行是有備而來的。除了上述講的武器供應,經濟與科技的投入也很可觀。目前印度缺1兆美金基礎設施與製造業的投資,日本承諾920億。安倍的大禮還包括會宣布班加羅爾(Bangalore)到金奈(Chennai)的高速鐵路以及日印之間從美金150億加碼到高達500億的一個貨幣互換機制。在中日關係惡化的狀況下,印度高規格接待日皇以及安倍,是一個不尋常的政治信號,北京高層應該會很心痛吧!即便印度希望維持等距交往,左右逢源,但相信一般會做印度親日過於親中的判斷。尤其是安倍參拜靖國神社後,當中韓俄都發表批判言論的時候,印度前國安官員竟為安倍叫屈,認為中韓批評安倍參拜靖國沒有正當理由,由此可見日印關係的發展,絕非泛泛。
從2012年日本國有化釣魚台而緊接著中國掀起大規模的反日示威之後,日本顯然已豁出去,外交與軍事雙軌齊下,其以中國為敵的戰略布局顯然沒有停下來過。不過,中國的各種大動作的回應卻激起了南海周邊國紛紛走向與日本結成一條線的發展。這應可算是北京的戰略缺失吧!
2012年中國占領菲律賓專屬經濟區海域的斯卡伯勒礁(Scarborough Shoal,中國稱為黃岩島)。為了結束僵局,美國出面促進中菲兩國達成協議,同意從該海域撤軍。然而,在菲律賓軍艦撤出後,中國便又加以佔領。而儘管美國與菲律賓之間有共同防禦條約,美國對此卻幾乎無動於衷。這讓中國放大了膽子,又在存在爭議的南沙群島侵占了第二個菲律賓宣誓主權的島礁。美國在主權議題上的中立與超然固維持了其與中國的關係,卻損其與盟邦的雙邊安全同盟,並間接鼓舞中國為所欲為,而再進一步激化日印等週邊國家的不安,於是起而積極尋求自力救濟。一場外交拔河與軍備競賽自然難以避免。
不過,固然美國與日本在中國新的防空識別區步調不一致,同時美國對安倍祭拜靖國神社頗有微詞,但美日軍事同盟關係卻絲毫未受影響。尤其是,日本加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TPP)和美軍基地在日本沖繩島搬遷問題獲得突破,便意味著美日的軍事關係與經貿關係正顯著上昇,只不過這畢竟是出於美國自身的利益考量,美國不願太沾鍋的現實性格,終究迫使日本不敢過度依賴美國,因而採取加緊跟美國以外的盟邦建立緊密關係的策略,進而強化制中聯盟的力度。
很明顯地,中國的大動作已間接促成美、日、印、菲、越等聯合約制中國的態勢。不只如此,澳大利亞也加入聯盟。而俄羅斯也間接助勢。實際上,這並不是新鮮事而是有基礎的,早在布希時代,2007年4月日、美印也在日本附近的太平洋上舉行為期一周左右的聯合軍事演習,這是三國首次聯合軍演,主要目的是牽制中國的軍事崛起。而當時日本的首相同樣是安倍。當時安倍上台後就表明將建構日美印澳洲四國的戰略對話。這幾年來,隨著東海與南海主權爭議不斷昇高,中國也成為箭靶。緊接著宣稱航空識別區,中國又再宣稱擁有U型線水域內南海島嶼之主權,且歸海南省管理,並為保障漁業安全,實施警察權。此舉引來菲律賓與越南的不滿。美方也稱此一行動是挑釁且有潛在的危險。於是,中國儼然被日、菲、越、澳、印、俄所抵制而陷入一個包圍圈。美國則似乎也有意退到此圈外,一方面觀虎鬥,另一方面暗助反中陣營,成為其背後的支柱。在亞太安全議題上,中國顯然有處於越來越孤立的態勢。在此區,除了巴基斯坦外,中國幾乎沒有可靠的盟友,基本上是孤鳥。
印度將在今年的4、5月間進行國會選舉,中印關係的發展還有不確定的因素。未來印度新政府究竟會跟其他國家聯合起來削弱中國的影響力或是與中國取得合作,都要等選舉結果明朗後才分曉。但以當前的區域政經結構看來,印中關係的走向其實已相當清楚,選後不管哪一黨執政,其變化應該不大。印度固然有不結盟的傳統。但印度與中國有1962年戰敗的恥辱待刷洗,又同為人口大國,有瑜亮情結。中國經濟與軍事的崛起終非印度所樂見。只不過,印度對中國的400億美金的赤字,雖透露著中印的矛盾,但也同時也表示兩國的經貿關係相當緊密。中國總理李克強將印度安排為就任後的外訪第一站,可見中國對印度的重視,也給足了面子。同樣地,對於印度而言,與中國做好社會經濟交流,自然也是有己利的。尤其,近年來中國高唱向外投資,對於渴望外資的印度,也是拉攏的對象。
然而,印度對於中國的經濟崛起與軍事崛起畢竟是不放心的。中國在印度洋的擴張是勢在必行的事。目前中國在伊拉克、蘇丹、安哥拉皆是油田的投資大戶,由中東往霍爾木茲海峽(Hormuz Strait)到東亞的輸油量占海上貿易油量的40%,而印度洋是其必經之地。中國與中東的貿易量在2020年前便可達5,000億美金的水準。再者,中國目前是非洲的主要投資者,有近一百萬國民住在非洲,中非關係如要加強,中國在印度洋的腳跟必須要穩固。中國將注意力轉到印度洋,自然會威脅到印度在該區的存在與威望。了防範中國,印度與當前分別與中國有疆界爭議的國家如日、越、菲等國,彼此取暖,以對抗中國。美國也有意用印度牌來牽制中國,正積極尋求與印度的軍事合作,甚至出售給印度用來對抗中國的第五代的F-35到F20戰機。俄羅斯固然與中國關係交好,但俄羅斯對於崛起中國對其遠東與西伯利亞的威脅,仍存戒心。多年來俄羅斯維持出售更高性能的武器與軍事設施給印度而非中國,絕非偶然。和美國一樣,俄羅斯也希望尋求與印度來聯手平衡崛起的中國。眼前的安全形勢儼然是,中國的朋友越來越少,敵人越來越多。
值得玩味的是,印度對中國的不滿與戒心,並非新鮮事,但印度處理對中關係,一直都是硬中有軟。印度一直很小心,避免引起與中國的正面衝突。在2012年6月初的一場會談中,美國國防部長潘內達(Leon Panetta)說,華盛頓將出售高性能武器給印度,而印度國防部長安東尼(A K Antony)則禮貌但很堅定地回答,亞太的多邊安全架構應予強化,而華盛頓的步調應讓所有國家感到舒服。他並建議美國應重新思考與校準其剛發布的亞洲政策,切勿導向更多的軍備競爭。有媒體甚至直接下標題說:印度拒絕與美國合作去反對或還擊(counter)中國的計畫。而前年那種調性配合著去年李克強與辛格半年不到絡繹於途的綿密互訪與杯觥交錯,酒酣耳熱的外交場景,可以說,中印關係進入一種和樂融融的高潮而不為過。
然而,也就在這種氛圍下,當另一端中日對立與矛盾推到高點之際,印度卻高調地接待日本高層,印度冷血地選邊站,中國高層不可能無動於衷。雖說沒有永遠的敵人與朋友,是外交鐵律,但兩種突兀畫面間的落差也未免過大!這應該是中國戰略決策者始料所未及者。有意思的是,1月6日,中國駐印度大使魏葦在英文報紙《印度教徒報》竟還發表了《開闢中印關係發展新篇章》一文,且正面地說:「中印關係是面向和平與繁榮的戰略合作夥伴關係,中印雙方都高度重視雙邊關係,中方對中印關係抱有充分信心。」深入去推敲,這應該不會是駐印大使個別或北京決策核心授意所做的官場的粉飾太平之說,畢竟,這是大事,紙包不住火。而比較合理的解釋應是,北京希望吞忍下來,想保留一個再加碼而與印度修好、與日本持續較勁的前奏。
過去,北京雖然嘴巴講重視印度,卻是講多於做,虛多於實;中國的戰略重心主要擺在太平洋,對印度洋的著力還是不夠。但如上所述,印度洋對於中國的戰略價值在升高中,而且這次再經過日本侵略如火般地奪城掠地後,北京高層想必點滴在心頭,而此際不願與印度撕破臉,顯示其意欲隱忍,想試圖亡羊補牢,準此以觀,後續有可能會對印度加碼讓利,以板回一城。同時,悄然將中國的國家戰略重心適度西移,以期突破或降低背後有美國存在的反中聯盟戰線的圍堵,也符合當前中國的戰略需求。對於中國可能的讓利,相信深受英國外交傳統感染,極度重視現實利益的印度,未必不會買帳。從戰略的觀點看,同時吸引中日兩國的注意,左右逢源,兩頭獲利,又可形成「印度中心」的態勢,又和樂而不為?上述這種判斷如果不離譜,那麼,未來印度洋將更是風起雲湧,資源匯聚知所。台灣對於這個區帶的變化也應投以更積極的注意,並預做一些打算,以免錯失機會而遭到邊陲化。
(本專欄文章作者意見不代表論壇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