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泰國紅黃陣營的政治抗爭高潮迭起,兩個月來的動盪已造成8死400傷,同時因為政治衝突不斷,反政府大規模示威集會再起,試圖想在2月全國大選前,推翻盈拉看守政府,因為反對陣營的民主黨杯葛選舉,已為這場選舉增添不確定變數。此外,一直保持中立的軍方,卻也出現曖昧的態度,特別是陸軍總司令帕育斯(Prayuth Chanocha)在12月27日語帶玄機表示,不排除政變可能性,更為泰國民主政治發展投下不定時炸彈。
為解決政治僵局,降溫緊張情勢,泰國總理盈拉(Yingluck Shinawatra)解散國會,並訂2014年2月2日舉行國會大選,堅持「先選舉後改革」的政治立場,相對地在野黨的反對陣營則力主「先改革再選舉」,主張至少一年後再來大選,大力阻擾大選登記與杯葛大選。因為以塔信領導的紅衫軍陣營,在近年來的歷次大選幾乎沒有輸過,預料明年大選,盈拉領導的為泰黨仍能贏得執政,相對於民主黨領導的黃衫軍陣營,自1992年後未曾贏過一次大選,而想要贏得「選舉」來執政,無異於做政治白日夢。
紅黃陣營的政治抗爭不僅引起政治動盪,也威脅到泰國經濟的成長,在抗爭期間至少減少30萬外來的觀光客,也衝擊到泰國股市與匯率,以及嚴重波及曼谷都會區的重要商業圈生意,對於泰國微笑之國、穩定和諧社會的形象,造成很大的傷害。因此,在此政治衝突不斷,已經導致泰國民眾生活飽受困擾,接近70%的泰國民眾已經表示反感與厭惡,並對政治人物感到失望與厭煩。
泰國是一個佛教國家,也是一個微笑和平之國,人民非常友善,很難可以聯想到泰國政治卻時常遭受到政變、政黨鬥爭、人民示威抗爭等挑戰,也出現了很奇特的政治互動組合,在泰王王室、軍隊、政黨、宗教、階級與人民之間,產生了極具影響力的政治運作特色與模式。而最近發起的剷除「塔信制度」決戰遊行,也呈現出泰國六方明爭暗鬥的政治角力,惡性循環抗爭的泰國政局頗令人擔憂。
此次反對黨抗爭的導火線,乃是來自於盈拉政府提出特赦法案,意圖藉著特赦所有政治犯,讓因貪汙流亡海外的前總理塔信(Thaksin Shinawatra)能夠無罪返國,此案雖在下議院通過,卻在上議院被否決,儘管盈拉總理申明不會再提出特赦法案,卻也引起反對陣營強烈不滿,由在野黨的民主黨發起「黃衫軍」走上街頭抗議,數萬名反政府示威者在曼谷13處進行大規模遊行,占領財政部、外交部等大樓,強烈要求總理盈拉下台。在野黨甚至對盈拉總理在國會提出不信任案,卻也以297票反對、134票贊成,否決了對盈拉總理的不信任案,儘管盈拉安然度過政治危機,反對勢力卻不認輸也不對話,仍繼續持續抗爭。
在泰國政治裡,似乎出現了兩個「王」(或「神」)的政治格局,一個是泰皇蒲美篷(Bhumibol Adulyadej),擁有傳統的威望勢力與影響力,另一位是走民粹主義路線的前總理塔信,也就是盈拉總理的哥哥。前者的主要支持者來自民主黨、曼谷都會和南部中上階級、和軍方,以穿著象徵效忠皇室的黃衫為標誌,被稱為「黃衫軍」。後者的主要支持者來自泰國北部、農村和低下草根階層,因為支持者穿紅衫,又被稱為「紅衫軍」。塔信深受鄉間人民的愛戴,因為在執政五年間推出有利鄉間農民福利的發展政策,此讓塔信在2006年9月被政變下台流亡海外至今,尚能透過視迅,遙控治國,甚至2011年為泰黨(Pheu Thai Party)的競選口號:「塔信怎麼想,為泰黨就怎麼做」,便可知塔信的政治魅力與影響力,甚至讓其妹婿頌猜和妹妹盈拉相繼當上總理,難怪深受黃衫軍陣營的不滿。而始於2011年的紅黃陣營政治對抗,表面上似乎讓泰國從多黨政治逐漸趨向兩黨陣營的發展,但實際上卻也讓泰國政治出現分裂的危機。
這一次黃衫軍再起,針對盈拉政府特赦法案徇私窮追猛打,非將盈拉政府推翻絕不罷休,雖然這一次抗爭不再凸顯顏色鬥爭,而是強調人民力量的反擊,卻也無法掩飾其背後的紅黃政治勢力的對抗態勢。這樣的政治分野現象,倒是可以觀察出以曼谷中上菁英階層對上偏遠鄉村草根階級的政治對抗,表面上是動員曼谷地區的人民力量表達對執政為泰黨的貪腐、舞弊、濫權、賄選的極度憤怒,但深層骨子裡的階級政治鬥爭卻是若隱若現。諷刺的是,以往政治對抗都是鄉村包圍城市,農勞低下階層出擊利益既得的富裕都會優勢階級,以爭取所謂的政治參與與經濟利益的分配公平。再怎麼說,也輪不到曼谷中產菁英階級進行反政府示威活動來爭取政治權益。
這場由民主黨前議員、前副總理素貼(Suthep Thaugsuban)所發動的「百萬人大集會」,在11月24日曼谷市中心古城區展開強力示威,並包圍內政、農業、交通、觀光等部會,甚至包圍國務院,強力訴求盈拉與其執政黨已經不具備當政的合法性,必須立即解散國會、辭職,要求盈拉與塔信宣布永不參政,其抗議的終極目標無非是要根除塔信政權,以及志在「奪權」。素貼深知如果再舉行國會大選,盈拉所領導的為泰黨仍將獲勝,民主黨等反對陣營也不可能獲得比上次大選更多的選票。所以反對勢力的奪權執政目標勢在必得,並表現出「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壯。此種不是透過民主選舉機制的抗爭奪權作為,勢必挑起支持政府的紅衫軍陣營極度不滿,引發雙邊陣營長期的抗爭,將讓泰國政局走向民主死胡同裡。
這是盈拉總理自2011年上台以來,面臨最大規模的街頭示威活動及政治危機。雖然她也宣布在曼谷周圍實施國家安全法,允許官員實施宵禁,封鎖道路限制示威者行動,其實施範圍主要以曼谷機場所在的北欖府(Samut Prakarn)為主。基本上,盈拉政府採取柔性的防範策略,以及控制紅衫軍的反彈聲浪,將政治衝突傷害降到最低。不然,當黃衫軍與紅衫軍在曼谷街頭對峙,事態將難以控制。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泰國軍隊是一支極為特殊的政治力量,泰國軍人干預政治如同家常便飯,在過去總是可以隨意推翻民主選舉的政府。自泰國1932年推動民主以來,總計發生20多次的軍事政變,其中政變級別最低的軍人僅是上校,頻率之高全世界罕見。然而,此次反政府示威,軍方迄今仍保持中立,不想重蹈當年軍事政變重創軍方形象,這次躲在幕後是避免給予外界干政印象。事實上,軍方高層人士亦從中斡旋安排盈拉與反對派會面,試圖讓兩方暴力衝突平息,足見軍方影響力之大。
而軍隊的後臺便是泰皇,泰國國旗的紅、白、藍三色中,居中的藍色便代表國王的崇高地位,泰國人將泰王作為「神」一樣愛戴。雖然泰國是君主立憲制,泰皇也不過問政事,但是泰皇卻仍保留一些實質性的政治權力,在政壇上舉足輕重。在泰國歷史上有許多危機關頭,都是由泰皇出面調停化解矛盾,泰皇扮演著最高政治仲裁者角色。而此次泰皇不表態介入政治,便是不想捲入兩邊陣營無止境的政治對抗,而傷及泰皇的威望,畢竟泰皇是屬於兩邊陣營的泰皇,不單只是黃衫軍的泰皇而已,不然很容易讓國家陷入分裂危機。
不過不可思議的是,以民主黨為主的反對陣營為了要拉倒盈拉政府、驅除塔信制度,竟不擇手段要求軍隊起來政變,或是要求泰皇介入,令人匪夷所思。還大聲呼籲還政於民,要求政府將權力交給他們所成立的人民議會,承擔立法機構職能,並推選不隸屬任何政黨的正派人士組建臨時政府,並由泰皇任命臨時總理,再由臨時政府負責實施政治改革方案,然後舉行大選。這種不尊重憲法與法治,只為一黨想執政之私,又大言不慚自認為代表民意,置紅衫軍或偏遠地區草根農民之民意於不顧,這種近似於用群眾示威力量來魯莽推翻民選政府之舉,很令人費解,甚至此舉似乎只會發生在低下階級或鄉村農民所使用的手段,因為處於不對等的階級利益衝突或被剝削關係的無奈,竟然是利益既得的中上菁英階級採取哀兵受害者的激烈手段,不惜以違反民主選舉制度,進行一相情願式的抗爭。
畢竟盈拉政府也是民選結果,符合憲政所賦予的統治權力,若反對黨陣營可以打著自視清高的旗幟來推翻盈拉政府,那麼紅衫軍也將如法炮製來反制黃衫軍,此將讓泰國政治陷於無解的動盪不安。而且民主黨反對陣營所欲推動的菁英階級人民議會,取代民選政府,又不經過必要的民主選舉來控制貪污,這簡直是一場反民主的運動,而回歸威權菁英統治,最終會帶來更多的流血和暴力衝突。畢竟保守的民主黨自1992年以來,每次大選必敗,儘管黨內歸咎於民粹主義敗壞國家,不齒賄選誤國,卻又不思如何贏得鄉村民眾的支持,只關注曼谷都會中上階級、大企業主利益,擁護王室與君主立憲體制,以及拉攏軍方將領,這種都會菁英的政治傲慢傾向,根本很難與草根性的鄉村低下階層有交集,也難以跟為泰黨來競爭選票。因此,假如民主黨要執政的話,必須好好自我反省與檢討,不然政黨會泡沫化。而且儘管有機會執政,亦會遭受來自鄉間更為嚴重的紅衫軍抗爭,畢竟以往民主黨執政時貪腐問題也很嚴重,並不比為泰黨執政時來得清廉與。
盈拉總理在12月9日面對反政府陣營再度發動百萬人抗議示威,以及民主黨153名國會議員在8日下午宣佈集體辭職的雙重壓力下,也快速宣佈解散國會下議院重新舉行全國大選。根據泰國憲法規定,新一輪國會下議院選舉必須在45天至60天之內完成,國會下屆選舉預定將在2014年2月2日舉行。而盈拉所屬的為泰黨也宣佈立即著手準備下一屆國會下議院的選舉,如果為泰黨贏得下一屆選舉,盈拉仍將再度被提名為總理。
事實上,提前大選並非反對陣營的真正訴求,因為反對派心知肚明不大可能贏得大選,選舉可能會令權力再度落入為泰黨之手。而由素貼所領導的反對派提出的政治綱領,包括盈拉政府下臺、成立人民議會、推選無黨派的正派人式組建臨時政府、國王任命臨時總理、臨時政府負責推動政治改革、再來舉行大選等,為泰黨不可能接受這些要求,支持為泰黨的紅衫軍將更不可能容忍。如果亂局持續時間過長,以及出現大規模流血衝突,軍隊介入的可能性也將會增加。此外,另一悲觀的看法是,泰國示威抗議亂局將進入更激進的下半場,會越演越烈,而盈拉解散國會僅可能只是另一場泰國激烈政治爭鬥的開始而已。
在成熟或一般民主國家裡,解散國會和辭去總理一職,算是解決執政危機和挑戰的最終作為。而盈拉解散國會和辭去總理一職,也算是回應憲政體制危機的最佳處理和最後底牌,一切回歸到選舉基本面,再由人民決定執政黨。這是盈拉尊重泰國憲政體制最理性的抉擇,也可以讓反對陣營的遊行失去正當性與合法性。對盈拉與為泰黨來說,這是最不得以的最壞選擇,表面上民主黨反對勢力在此次的反政府運動上是佔據上風,但是盈拉「以退為進」的決策,應該算是危機處理的最佳方式。假如此刻反對勢力仍堅持抗爭到底,窮追猛打只為「奪權執政」,這種不良示範,不僅會賠上民主黨向來所堅稱公平正義與擁護民主的形象,亦將會賠上泰國的政治穩定與全民的經濟利益。
看來反對陣營的政治籌碼有限,除了走上街頭抗爭,挑起一波波大規模的抗爭遊行,並誓言推動改革,以及喚起曼谷都會地區向來反塔信制度的中產階級勢力走向街頭,直接挑戰盈拉政權外,似乎也只能期待透過泰皇表態或軍隊政變來協助取得執政權,或是透過對大選的不參選杯葛、抵制和阻饒選舉,來癱瘓大選的順利推動抑或是選出不具代表性的殘障國會,或是延遲大選的舉行,這些似乎挑戰了民主制度化的正常運作。事實上,民主黨反對陣營應該努力去經營或關心鄉村地區的人民權益,會爭取到更多的農民選票。否則的話,泰國政治將陷入以「階級」為藩籬的階級政治,取代以往表面上是紅黃陣營的顏色政治對抗。
最後,就總體表現上來看,盈拉和為泰黨已經贏得多數泰國民眾的認可和支持,民主黨很難與之較勁,或是撼動紅衫軍的支持熱情。同時,反對陣營的抗爭如意算盤,以為清除「塔信制度」,把盈拉拉下台,塔信家族永不參政,便有機會上台執政。這種曼谷都會偏狹式的菁英保守政治觀點,會愈來愈脫離泰國的政治現實,殊不知泰國已經走向全民民主政治的道路,來自非曼谷都會區的廣大民眾覺醒了其政治權益,更願意參與政府的政治決策,鄉村偏遠的民粹民意也是決定泰國政治走向的重要關鍵,不再讓曼谷都會區的中上階層或菁英份子獨享掌控政府的必然權力。因此,回到選舉機制、尊重憲政體制、體認全體國民的民意、打擊政經貪污腐化,才能終結泰國政治分裂與抗爭的惡性循環。